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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姑娘抬起头来,“这话我姐姐也说过。姐姐死后,我有时会想,她到底会不会是自尽的。西大公子终有一天会娶别人,姐姐比谁都看得清楚,她为何突然因此想不开?我若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查这件事。”
明姑娘的死另有其因?采蘩连感叹都来不及,囚车的门打开了。
“下来,下来,滚下来。”几个士兵拿刀把敲着车,“别打什么鬼主意,敢跑老子就敢把你们往死里整。”
左拐和于良走在前头,刚到车门口便被人硬生生拽下去。而语姑娘一露面,士兵们看得眼睛发直。一水泱泱清雅的大美人。有胆大的,伸手就想占便宜。至于旁边那个肿脸眯眼,衣裙上沾满泥巴的女人,没人在意。
在泥沟里跑了个来回,又挨了假村长一巴掌,肩膀让他冲了一拳,三日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恢复得缓慢,此时的采蘩看上去就跟弓背乡下妇人似的,居然还有点因祸得福了。
“这四位是滕将军要见的人,不可粗鲁对待。”黥面人开腔。
士兵们听到滕将军的名号,有所收敛,但眼睛似贼,色迷迷盯着语姑娘不放。
语姑娘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蓄起的勇气散了大半,不由往采蘩那边缩靠。
左拐看得分明,拉于良挡在语姑娘另一边。
“走吧,已经有人进去通报,别让将军等。”黥面人头前带路。
到了厅堂外,有个小兵迎上,面色忡忧,“慕哥,你顶撞勒将军了?他正在里头跟将军告你状,说你目无军纪,敢跟他拔刀呢。也不想想,这个计划是你提的,他占了你的功劳,还翻脸不认人。”
黥面人,也就是慕哥,神情不变,“不用跟小人一般计较,大将军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
“阿慕来了没有?”堂里传出一声师吼。
小兵立刻站得笔直,大声回答,“来了!”
阿慕拍拍小兵的肩,示意他安心,便往里面走去。
采蘩跟入,看到假村长勒将军歪嘴哼哼,告了状犹未满足的脸色。另一个人,五十出头,眼若铜铃,虎面,膀大腰圆,应该就是滕大将军。
“勒将军,你可以退下了。”滕大将军一见左拐,敛眸。
“大将军,我跟您说的事……”勒将军还想听他如何惩罚家奴。
“大战将即,一兵一卒都十足珍贵,暂且记下,让阿慕戴罪立功吧。若无功相抵,再论罚不迟。”滕大将军不轻不重说了两句,“皇上封宋定为元帅,昨日入城,你既然回来了,去拜见他一下吧,应有新的调派。”
有更大的上司来了,勒将军再也坐不住,忙不迭拱手就走。
“昔年还是一个千夫长,如今统帅数万兵马,我们之中也只有你飞黄腾达了。”左拐这么说,大家才知道他和滕大将军居然是旧识。
“你年纪大了,所以记性不好是不是?当年我放你一马,说过再不要踏进霍州一步,否则有来无回。你说,这会儿站在我面前,算什么意思?”滕大将军吹胡子瞪眼。
于良悄悄在采蘩耳边说,“听起来师父和他是朋友,咱们这回有救了。”
采蘩心想,难说。
果然,左拐挥拳头的样子一下子打碎了友情说,“你个草包脑袋,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吗?一身臭烘烘,卑鄙无耻的家伙,我就算死,都不会往你跟前凑。而且说什么放我一马,真是皮厚。明明是你推曜晨落崖,作鬼心虚晃了神,才让我跑远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再没机会问你。什么感觉?嗯?杀了自己发誓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
滕大将军目光变得幽暗,“我没杀他,只是劝他别固执,他自己跳下去的。”
“事到如今,随你怎么说。人生百年不到,你总要下去见他的。我估摸着,死在你手上,他不能瞑目,更不会转世投胎,一定等着你。”左拐的神情凶煞,“还有我。这回再落在你手上,我也没想活着出去。我和他都在下面等你,看看你这样的人能逍遥多久。我相信老天爷有眼,会让恶人有恶报的。”
“远山。”滕大将军叫左恒。
“别这么叫我,我早跟你割袍断义了。”左拐冷冷回道,“说吧,抓我来想干嘛?”
“捉你来并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宋定还未到霍城之前送来的急令。我揽下这活儿,还特地派了我的亲信阿慕,也是怕你的暴脾气让你遭罪。就算你恨我入骨,我还惦着咱们之间一点旧情,提醒你,宋定要你做什么,你最好照做。不然,你,还有你的徒弟们都会受皮肉之苦。尤其,那两位姑娘……”目光徐徐扫过,“宋定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只要你顺从,我还可以保你一时平安。”
第179章 在地牢里还很忙
宋定是齐帝最信任的宠臣。北齐贵族生活奢糜**,他也好色得很。北周大军两路已攻入齐帝,身为元帅,他非但一点焦虑也没有,行军路上还带了妓子玩乐。他是这个德性,下面的人就照着来,见色而起邪心歪念。看着语姑娘而流口水的那几个士兵就是宋定带来的,只顾眼前美色,不顾国破家亡,宋定带来的五万人马,作战力由此可见。
“我已没有统帅之权,霍城兵马现在由宋定调派。你不必怀疑我有什么恶意,无非告诫你罢了。”滕大将军见左拐眯眼疑心的表情,“如果你态度和软,我便能向宋定请准,关押在将府之内。”
“说了半天,到底要我干什么?”左拐嘴上虽硬,但带着采蘩和语姑娘,心中不得不忧。
“造南陈帝用诏纸。”滕大将军说了出来。
“诏纸?”左拐哈笑一声,“难道你们还想假传陈帝圣旨啊?”
滕大将军面上一丝不苟,完全没有笑容,“做什么用,你就别管了。”
左拐却知道自己说对了,再哼,“就算你们有诏纸,也不是往上面写几个字就能让人供奉在脑袋顶上的,有玉玺盖印才最重要。”
“我说了,你别管。”滕大将军单挑一眉,“现在答应造纸,我就让你们四个不必见宋定。”
这时有人跑进来,“大将军,宋帅在门前下马了。”
“远山老弟。赶紧了。”滕大将军的语气仿佛随左拐的意,但眼睛里一闪焦急。
“师父腿脚已残。”采蘩跨前一步,“我和师兄来造。”左拐发过毒誓,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誓,但她能想到的两全其美的方法,只有这一个。
“胡闹!”左拐斥声。
采蘩这么说,滕大将军却就当左拐答应了,“阿慕,把左恒师徒关入地牢。”指了指语姑娘,“将她带到后宅去。”
“姓滕的。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为何要将语姑娘带到后宅?”左拐气急。
滕大将军眉跳眼眯,“为什么?难道因为我自己看上这位美姑娘,留着自己用?说不定。”
左拐立骂,“你这个老不修,要真这么做,和禽兽有何不同?”
滕大将军不再理会,吩咐阿慕快些把人带走。大步出去了。
阿慕一招手,上来两个婢女。她们夹着语姑娘就走,无论语姑娘怎么挣扎,居然钳得丝毫不松脱。
于良急着要追过去,却被采蘩拽住。
“语姑娘不能和我们关在一起,宋定看到她,她的清白不保。”她明白滕大将军的用意。
左拐怔了。“也是。姓滕的从来不喜欢女人,我们还以为他好男风。”
阿慕顿时感觉六道目光在他脸上烧,不由恼火,“看我干什么?大将军一心扑在军营,不好女色也不好男风。”手握腰间的刀,咔啦啦作响,用恨不得踹人的眼神催道,“走了!”
将军府的地牢大概是目前为止采蘩到过的。最干净的牢房。她一人一间,通气口吹来的凉风让她不由想起巨阙号的船舱,连地上铺着的干草都很像。左拐和于良跟她隔开一面墙,看不见却听得清。
地牢没关其他人,守卫是阿慕。他干得活挺杂,从校尉到车夫,车夫到护卫,护卫再到牢头,但做一样像一样。
“采蘩,你怎么知道姓滕的是帮语姑娘?”隔着墙,左拐问。
“师父您不是说他治军严明?”听他说的。
“我还说他无耻卑鄙呢,你怎么没听进去?”左拐抓着铁栏杆,挤着脸斜眼想看,却看不见坐在草垛子上的采蘩,“还有,你会造诏纸吗?居然大言不惭。”
“师父发了毒誓不帮北齐,我们则想活命,所以师父教我们造诏纸,就两不耽误。”连日的颠簸,采蘩心想她这会儿能睡得着了。
“两不耽误个鬼!诏书纸有明暗双纹,明纹繁复难仿,暗纹密艺深藏,没有十年以上功力的匠师,根本不能造成,更别说你们两个还没出师的。你答应得倒容易,也未免把造纸看得太简单了。纸上谈兵的毛病你改了,但还有一个毛病你到现在自己都没察觉。”左拐到哪儿都能教徒弟。他虽然希望可以不受外事干扰让两个徒儿专心学,可乱世不允。然而,相较于于良的难以专注,他发现采蘩在这段时间的进步令人想不到得快。这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别人无法专心的兵荒马乱,教学和练习随时被打断,她的造纸术却不间断得前行。
“什么毛病?”采蘩要歪下去的身体忙坐直。
听出她语调中的好奇,左拐心想,能在牢房里还孜孜不倦的,也就她了。正因为她这样,让他再入牢房的心情远不似当年压抑痛苦。
“纸有多重?”他反问。
“那得看哪种纸。于师兄的油纸很重,师父的侧理纸很轻。”采蘩自以为回答得适宜。
“你爹怎么说的?”采蘩眼高手低的缺点改了,她爹留给她的记忆由他引导,可帮她融会贯通,成为她自己的东西。
“我爹?”采蘩一怔,想了之后答道,“不知道。”
“他没问过你?”左拐以为采蘩的爹应该是不出世的造纸能士。
匠为工。士农工商,工位三。然而,纸匠略有不同。蔡伦,张永,还有先祖左伯都是高官名士。因为纸是士者必备,士者对纸墨讲究,干脆自己动手造就名纸,再加上皇帝们对纸匠的礼遇,所以造纸名匠往往身份地位也高,多出于士。
“……问过。”采蘩却在摇头,“可我忘了他怎么说的,那时光顾着玩了。”
左拐语结,“你这丫头,我看出来了,小时候一定特别不听话。”
“师父,您直接告诉我做得哪儿不好,我改了就是。”她小时候不乖,现在却是个听话的徒儿。
“等你记起你爹怎么说的,我再告诉你。”得来容易,弃之也易。
“那得到什么时候?”她不放弃捷径,“师父,我如果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就造不出诏纸。我造不出,师兄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咱们四个人的命便在旦夕之间。”
左拐不为所动,“就算我手把手,你们也造不像,这不是旦夕之间能成的事。”
于良开口,“那我们怎么办?”
地牢大门被人拍响,“元帅在此,开门!”
阿慕上梯去开门时,左拐对采蘩和于良道,“唯今之计只能拖,你俩造不像也得装像。北周就快打过来了,到时可能会有转机。”
采蘩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藏入草垛。那是早先她开锁点纸时偷拿的诏纸,本来只想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