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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极聪明的,恐怕这三四年下来知道的事不少。他不怕泄密或让人看穿他的手腕,可他很不喜欢这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独孤棠很能藏,既与众不同,又令他相信忠诚的品质,以那样的出身装成一个聪明听话又有个性的掌柜掌事,他自问做不到。
独孤棠的眼力何其锐利,向琚更是他的雇主,只要稍有神色上的变化。他就能猜其心意。自己作为棠大掌事离开向家,却以迎使身份出现,恐怕向琚有诸多疑心。
“大公子,我们多少年不见了,你如今意气风发,小弟真为你高兴。”余砻两眼一抹瞎,对独孤棠和向琚之间的暗潮涌动全然看不出来,自顾上前攀交。
“砻弟。你恐怕连我大哥的脸都不记得了,为他高兴不如为我高兴高兴。”一身白袍从独孤棠身后闪出,央的俊面嬉笑,少将官服都不能让他严肃起来。
余砻立时怒目,“你……你这个贱子怎会在此?”
央,姓余,和这个天之骄子余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也是余求的孙子,但他母亲是官婢,即便在庶子中都受歧视,一出生就随母亲搬到偏郊的别院住。一年都见不到祖父和父亲几面。不过,用尉迟觉的话来说。央其实是余家子孙中最像余求的。
“砻公子,请小心说话。”独孤棠冷冷瞥去一眼,“若我没记错,你尚无官职在身,他却是五品四方少将。且你俩虽为亲兄弟,他是兄你是弟,无论如何不该口出秽言。”
“四……四方……”余砻气得说不全话。
“正五品四方少将之一。”央替他补全。仍是一张笑面,“砻弟,别怪老爷子和老爹。听说他们在圣上面前为你求封少将,但圣上说你一根脚趾头都没有踏进齐地,真封将怕你压不住,所以封你八品军司记事补官,要是再打起仗来,我说不定得跟你讨军资。所以,这官儿不错,平时清闲在家,照样能吃喝玩乐,陪弟妹孩子。恭喜了。”
余砻恨不得甩袖就走,但注意到向琚和张翼的目光,不得不隐忍下去,咬牙低声道,“不必你恭喜我,回去再计较。”
央置若罔闻,掏掏耳朵,丝毫不在乎有没有将军的模样。
等这两人静了,独孤棠拱手对向琚和张翼行官礼,这才道一声五公子。他如此称呼,就有早相识之意,是大大方方接受提问的磊落。
向琚见独孤棠坦荡,他若是开口责问反显得小气,温和笑道,“独孤少帅真人不露相,是兰烨看走眼了,刚刚直问自己当初没让你受什么委屈吧。”
独孤棠笑答,“不是五公子走眼,我四年前离家,孑然一身闯荡,并无得到家里人的同意,也不能打着父亲的名号,确实短缺银子。多亏你和四公子赏识,让我能养活自己。”
张翼在六宝楼见过独孤棠,见他如今成了国公府的大公子,当然大奇大异,直言道,“独孤少帅,棠大掌事,这可把我弄糊涂了。这般妙然的渊源到底由何而来?”
向琚不语,因为由他来说显得心胸狭隘,别人会以为是讥嘲。
独孤棠有“主仆”默契,毫不介意地说道,“几年前我到南陈游历,用光了盘缠,又不想跟家里开口,犹豫的地方正是六宝楼前。恰巧那时四公子和五公子下车进楼,五公子就问我是不是来应聘掌柜。”
向琚这时笑说,“张大人,你可知他站在哪儿?正正好好就在招人启示的红纸前面。你说,一个相貌堂堂眉宇慧觉的高大男子,虽然看似落魄,但气势气度出色,我六宝楼一向爱才,见到这般轩昂之人,怎能不主动问一声?便是错了,我也不脸红。张大人收徒,听说也用抢的。”
张翼哈哈大笑,“是,是,人才难得。西骋小子就是我半哄半吓才拜师的,不然就算他西大公子喜欢造纸,也未必当成正经事来做。如此说来,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过向家五郎应该是贤主,不然这会儿你俩就掐起来了,是不是?”
向琚指指独孤棠,“兰烨不敢自夸,得问本人。”
独孤棠神情朗然,“向家两位公子待我不薄,若非家里催我急归,我还打算多领几年薪俸的。”没有这份差事,养不了一大家子人,所以真是大实话。
向琚不轻易佩服什么人,但独孤棠如此风度,坦然曾经的逆境而谈笑风生,令他心中不悦去尽,更生出相惜之意。
“不知道向五郎你付多少银子给他,让他连回家的心思都没有?你家还招不招掌柜?我有一侄子,人挺聪明,就是全身懒,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家里人宠坏了,送你那儿帮我练练?”张翼出身也贵,可他有大匠之气,相信年青人要有出息,就该靠自己的本事闯荡,而不是啃父辈祖辈的老本,因此对独孤棠大为赞赏。
知道这是玩笑,向琚当然点头,“棠大掌事既然辞了工,还真有缺,不过先说好,从柜上做起,偷懒是不给银子的。张大人要真为你侄子好,那还得跟家里说断了他的银钱来路,否则不能像独孤少帅这般独当一面。”
余砻因为央的事憋着气,听得独孤棠给向琚做了几年掌柜,终于露出藏在心中的鄙夷,故意揭其身份,“独孤兄,怪不得这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原来到南陈士族家里当差去了。唉,你也是,虽说并非定国公嫡子,但毕竟是独子,而且已故的国公夫人视你如己出,现今的国公夫人最后一胎还是个女娃,你上宗谱继任爵位是迟早的事。国公大人待晚辈一向严厉,迟迟拖着不肯正你的名位,多半也是考验你,你何必赌气离家?”
独孤棠看都不看余砻,他是嫡是庶从来不是秘密,更没什么好介意的。自他懂事至今,长安城里有多少人拿此作文章,他要是觉得自尊心有损,早没心肝了。
“砻弟,别随便跟不熟的人称兄道弟。我是你哥不错,但我大哥可不是你大哥。”捣乱自有央出面,“我大哥是正四品的少元帅,圣上亲赐云蛟的封号,前途无可限量,何须借父辈之光?你若眼红,下回抢着点儿上战场争取表现,不然老爷子和老爹就算再有本事,扶得起阿斗么?”
余砻再也按耐不住了,对向琚说道,“向大人,我与你甚是投契,本以为同行会十分愉快,谁知如今来了让我不能痛快的人,看来只能各走各的了。好在你我很快会在长安相聚,到时候再不醉不归罢。”自己是来游山玩水的,不必看贱子的得意脸色。回家后只要告他一状,到时候就轮到他哭丧着脸。他不怕祖父和父亲,他那个贱娘怕。想着还能再得夫宠,父亲说什么她都听,连这个唯一的儿子也能往死里打。
向琚还没挽留,独孤棠道,“砻公子要走,我们不会拦着,不过先跟你说一声,北齐一些流亡贵族捧出一个小皇帝,带着数百残兵想逃往西域寻外族支援,现已混入周境。前两日听说通州出现山贼打劫了一批商贩,手段凶狠,不留活命,恐怕就和他们有关。他们需要路费,需要食物,天冷了还需要棉衣,而且他们对我周人恨之入骨,越到后面越抢得凶。”
央更“好心”劝,“从这儿到长安一条官道通到底,只要砻弟别走歪――路,一定能平安回家告状。”从小到大这小子就会这招,完全能预料。
但余砻哪里还敢率性,赶也不走了。
第275章 为何?为你!
要转走官道?采蘩听云朝转达主船那边的意思。她虽醒得早,却一直在房里看自己记录的造纸心得,而她又交待蟒花尽可能离使船停靠得远些,因此那边发生什么,传到她这儿都要迟上一会儿。
云朝说一个时辰后就出发,陆路带不了那么多行李,所以要轻车从简。说完,赶紧也去收拾了。
“前阵子非要从汉水转嘉陵,结果多出了这么些事,姐姐差点丢掉性命。现在要从水路换陆路,我心里惴惴得。虽然东葛傻了,已经害不了姐姐,但我看暮暮黄昏眼神似狼,姐姐拒绝过他的求亲,他不会变成第二个东葛青云吧?我们干脆别理会了,要不是他,我们既畅游了山水,这时也早到长安了。”因为在船上,不用上学也没那么多的功课,姬钥有时间和雅雅玩,心血来潮跟杏枝学怎么给小妹扎辫子。一心二用,拉疼了雅雅。
雅雅啊啊叫痛,推开哥哥,不稀罕他,“二哥笨!不要二哥!”
姬钥平时烦雅雅黏他,但这时雅雅不睬他,他却反而不乐意,拽着那根惨不忍睹的辫子不放,拿过发带往上打死结,“不行,我给你扎好了,你一整天都不能解开头发。”
雅雅一照镜子,姬钥扎得那半边让自己看起来像疯丫头,哪怕是亲哥头回给她扎的,都不愿珍惜下下,立刻去拉发带,“二哥扎得丑死了,我不喜欢,我要大姐扎。”
两孩子揪成一团,一个硬要留,一个硬要拆,谁也不肯妥协,跟小牛一样互顶犄角。
采蘩不劝,还起哄,帮雅雅鼓劲。“雅雅,敲哥哥的头,他最怕被敲笨了,所以一定抱头窜。然后,你就趁机踩他踢他踹他。”
姬钥不及瞪眼,雅雅的小拳头就到了。别看她人小,因为还不是懂收敛的年纪,打起来真疼。又急,感觉脑壳咚咚响,他只有窜走。一转身,腿疼得要命,低头看见雅雅的头,半边小疯子是自己的杰作,可他笑不了,大叫不能咬人。
采蘩却笑弯了腰,翘大拇指夸,“雅雅聪明。”灵活变通。出其不意。
雅雅不松口,抬眼眯成月牙儿。对着采蘩发出唔唔声,晃晃小脑袋,好不得意。
采蘩看差不多了,招手让雅雅过来,抱到腿上坐着,给她重新扎小辫,同时跟姬钥道。“离腊月没几日,蟒老大也跟我提到,因耽搁了不少天。再往北水路就很不好走了,风势劲水流急,还怕冻水或浮冰。而且你也听到了,北周派了四方少将领兵迎使护团,恐怕这次变更不是向琚的主意。我们都已经跟到这儿了,就算有人再想耍花样,那些周将却不至于起哄。你赶紧收拾行李去,只有一个时辰,别让人说我们是拖累。”原来东葛一人代表北周,想怎么折腾也没人反对,再加上向琚暗中推波助澜,绕了这一路的远。
姬钥耸耸肩,摸着腿嘟哝几次偏心,冲雅雅作个鬼脸,走了。
一个时辰后,行李都上了马车,采蘩和蟒花话别。使团的船会继续北上,但她决定让蟒花回去过年。她这次出来行李不多,但银票带足了,所以船上没什么东西非要装到长安去,若不走水路,蟒花就不必再跟着。年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更何况这些够义气的汉子多是有老有小有家的人。
蟒花虽然惦记老婆孩子,但知轻重,问道,“采蘩姑娘,你真不要我们跟去长安吗?回程怎么办?”
采蘩笑了笑,半晌不语。
蟒花一双什么眼,心中突然敞亮,“采蘩姑娘,你该不会――”不回南陈了。
“蟒老大,使船好几艘,难道还没地方给我们住?你就安心回家过年吧,我不想嫂子辛苦一年,除夕却不能跟你团圆。若有需要,我会写信给你的,估摸着也得开了春等水路通畅。”
蟒花见她截断自己的话,其实就有数了,低声道,“采蘩姑娘,日后老蟒要是在康城混不下去,可得投靠你,到时候我让媳妇也别当什么老板娘,费神,不如在你手底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