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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她说得对,如果告诉他。他等于输了。那卷纸被有力的双手捏成了团,他一点都不高兴。
采蘩哎呦一声。“乌大匠真是,这么相信我的话,令我汗颜。我说少二色,你就当少二色,万一是我错了呢?”
“你也许会错,但不会骗我。无论如何,你既然能比我多看出两种色来。我就得找出其中的原因。”乌睿往帐后走,“记住,你还有三天。”
“乌大匠留步。”采蘩却叫住他。“你痛快把话说完了,怎么也该轮到我。”
乌睿站定,但不回头,“现在可不是闲话的时候。”
“并不是闲话,而是跟你讨个商量。”采蘩道。
乌睿转过身来,“你我只论胜负,有什么可商量?你要想从我这儿知道造帝王书的心得,那就免了,我不是你。”她大方,他自私。
“乌大匠当初说过,你我之中只有更胜一筹的能活。这算赌注的话,我想换一个。”采蘩目如一双璀璨明珠。
“换成什么?”乌睿冷声问。
“我若比你先造出帝王书,想见你身后那道影子。”久酿于心的事,她将渐渐让它实现。
“你想死?”乌睿哼道。
“怎么这么说呢?”采蘩挑挑双眉,“造成帝王书,当记一功;嫁给五公子,当表一忠。我以为除了你们动不动就挂在嘴上要挟我的死路之外,应该可换得那个人露面。好吧,就算我非死不可,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烦你帮我问问他,能否满足一下?”
乌睿盯着采蘩,瞳孔敛紧,“你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鬼主意,只有好奇。”采蘩微耸肩,“让那位讨厌我到杀之后快的地步,我其实很冤,心里很多不解,不少迷惑,真得很想弄明白整件事,到底自己是如何招致杀身之祸的。”
乌睿没了表情,“好,我帮你转述愿望。”
“多谢。”采蘩一笑,“我虽然至今没喊过你一声大师兄,如果你帮到这个忙,我会认你的。”
“不需要。”乌睿才不稀罕,再度转身,拉没了厚重的灰幔。到西穆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他已能开槽造纸。
采蘩有自己造纸的帐,虽是乌睿吩咐下去办的,但以那些人故意慢慢吞吞的龟速来看,要到明早才能用起来。可她也不急,反正乌睿没说自己不能在他的前帐里待着,她反客为主,在乌睿整理好的架子上翻纸来看。一看就是小半日,直到听见里面乌睿造纸的动静消渐,才轻踩步子出营帐。
“老人家,看你挺清闲。”采蘩一进来,见土地公闭目养神。
因为还处于混乱的安顿中,爷孙俩暂被禁在一顶帐篷里不能外出,但自从出了车夫?挨阿布揍的事件后,采蘩已被所有人当成向琚的未婚妻来对待,态度可谓毕恭毕敬,要进帐根本没人阻拦。
“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而生死难知,看我闲,其实七上八下。”土地公睁开眼,歪脸再一笑,半张的五官要飞走,“哪像这个臭小子,天塌了也当被盖,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话别说太早,我倒觉得您还要忙三天。至于那小子,他有您撑着,当然吃睡仍香。”采蘩心中看得分明。
不远处的简易床铺上,小混蛋埋面而睡,后脑勺对着土地公和采蘩,一手一脚耷拉垂地,毫不动弹 ,连是否有呼吸都看不出来。
“别说这样的话恶心我,没我,这小子也能活千年。说吧,你还有什么事让我帮忙?”土地公知道自己这个宝殿,采蘩无事不来登。
“第一件,如果乌睿来问您帮我调了哪些色,您就装犹豫装为难,但最后还是告诉他吧。”采蘩当然有事。
“他前两日让我调一色,看神情似乎难得有活气儿,我没打击他。不过,你倒是大方。”土地公切道。
“但您不讶异我会那么做。”采蘩笑了笑。
“你不想赢得太轻松罢。”土地公不诧异,看穿了这个好强的姑娘,“即便都知道了染料,你仍能赢。不过,以我看还有变数。”
“乌睿会赢我吗?”采蘩顺口说。
土地公摇头,“你迄今在众人面前都没赢过谁,这次也许也是这么打算。赢得体面很容易,虽败犹荣才难。我不管你怎么打算,却想问你,小混蛋押了生注在你身上,我该不该跟着他?”
“愿赌服输。”采蘩只道四个字。
土地公翻白眼,“行,第二件什么事?”
“来跟老人家学纸。您答应过的,只要我碰上了您,就跟着学。”在造纸上,采蘩从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学习机会。当初跟左拐学纸,基础功是在行军路和逃亡路上打扎实的。在别人看来,那是一个痛苦而无乐趣的经历,对她而言是一场蜕变。
土地公抓抓耳朵,“我对你最大的好奇就是没学造纸多久的人,能取得别人十年功。原来,你是用了十倍的努力。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想怎么学?”
“我问您答的方式,行么?”解惑,是一种学习的重要方式。
“问吧。”土地公真心喜欢采蘩的努力,更难得的是,这姑娘拥有如此杰出的天赋,却很懂得藏和低。很多匠人不知道,这是一种可贵的大匠气。
两人一问一答,如同所有的师生之间。
等采蘩问完了要走,土地公道,“你心中到底有何打算,绕是我也难猜。但是,我只有一个请求。”
“老人家放心,我会待小混蛋如亲弟弟,绝不负您所托。”采蘩已知道是什么请求。
“我讨厌这个小家伙,你知道吧。”看到小混蛋手指一动,土地公神情不变。
“为了他,您放弃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心里当然窝火。”采蘩也不动声色。
“还有他的破脾气,把喜欢他的人心都当成驴肝肺,害得我一直走不了,心中十分郁闷。难得,他愿意跟着你。”所以,教也不是白教的。
“明白的。老人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可能在生死关头的决胜,就算很不情愿,我也会勉为其难。”有得到,就有付出。
“很好。”对方以何种心情来接受请求,土地公一点不想考虑,“这小子像足他父辈们,将来也可能犯浑。真有那种时候,你--”
“就像对待他父辈那样对待他,不会因姐弟情而姑息。”采蘩觉得这位老人家有没完没了之势,告辞往外走。
土地公干瞪着眼,呃,他不是那个意思,是想让她宽宏大量来着。
但,人影子都没了。
第417章 开始数最后的筹码
采蘩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小混蛋喊她,她回头看着他,笑道,“醒了?怎么跑出来的,居然没人拦你?”
小混蛋并不为她的笑容所动,“小姐姐刚才和爷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安!很不安!
“你装睡。”都知道。
小混蛋心情不好,没好气,“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死人都会被吵活了。”
“是吧。”采蘩始终挂着浅笑盈盈,“应该说我们说话没什么秘密,不怕人听去。你问其中的意思,但我看你很明白了,不是吗?”
“不明白。”小混蛋笑不出来,“那种像交代遗言一样的话,我完全没明白。请小姐姐不必把爷爷的话当真,不管他去哪儿,我都会寸步不离跟着。”
“你这话有些让我伤心了。”采蘩性子中有不少刁蛮,当丫头的时候就不好惹,现在更明显,“是谁非要我当亲姐姐?怎么?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还是不信我,关键时候只有你爷爷最亲。”
小混蛋就是真读了万卷书也说不过两世为人的采蘩,捉耳挠鬓,“我不是这意思,只因为爷爷要丢下我,我很不乐意而已。从小到大他也没怎么管过我,说得我好似累赘,心里不服。”
“你不是累赘难道还是好帮手?连纸浆水都不沾的家伙。”采蘩不怕打击小混蛋,“你该知道了,想要游山玩水的不是你爹娘,而是你爷爷。”
小混蛋突然沉默。
“北齐有神工,造纸如丝,生性好游山水。然而,最好的年华都耗在华丽的齐宫,中年才得自由,出宫返乡。”采蘩述道。
小混蛋知道说得是他的爷爷。眼睛刹那红,咬紧牙关,“那又如何?我爹像我爷爷,当然也喜欢游山玩水。”
“你上次说的是你娘更喜欢呢。”采蘩毫不留情。到了这时候,对方手里有什么筹码,她必须弄清楚,当然筹码自身也得有认识。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混蛋凤眼狭细,是隐藏极深的真性情,让采蘩逼了出来。
采蘩对那样的他视而不见,“我奇怪的是。这位神工一直在宫中为齐王造纸,那期间独身,返乡后立刻又离开。哪来的儿子儿媳?”
“小姐姐,我是真尊敬你的,别逼我变坏小子。”眼角水亮,神情要起飓风,俊美的少年眉宇隐有暴戾。
采蘩想起北齐民间的童谣。眼观心,“小子,变坏变好不是别人逼的,是自己选的。我承认,天生的血缘总有天生的亲近,但我更相信日久生情情更长。他是你爷爷。亲爷爷。只要你坚持,谁也不能否认,也无需谁承认。他玩去了。难道你就成孤儿了吗?别哭,不然我瞧不起你。平时充大人,关键时候不派用场。”
“谁要哭?”小混蛋用手背擦过鼻子,“他玩儿去了,为什么不带着我?还有。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就知道爷爷他跟我不亲,不然干嘛从小让我讨饭去。”
小混蛋不是土地公的亲孙子。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采蘩从一开始就猜着,但她最能明白这种除开血脉的深深羁绊,所以并不好奇这对爷孙俩的故事。人人有故事,该她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
“这话胡说了。”采蘩正色,“老人家若不疼你,根本不会在土地庙待了这些年。至于让你讨百家饭,是想有一日他不在了,你也能养活自己吧。本来想把吃饭的手艺传给你,谁知你不屑,偏*读书,但读书人能有几个喂得饱自己的。如今,不管我情不情愿,挂着姐姐的名,理所当然要照顾你这个弟弟,所以老人家才放心走自己的路。对了,等我们安然无恙,你记得把藏银子的地方告诉我,我不白养人,尤其是聪明人。”
小混蛋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问,“那我爹娘--”
“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知道的事。”她倒是猜了猜,而且对准确度比较自信。这要感谢舅姥爷颜辉拐带人闺女之前,留给她的那本书,确实在其中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是别人来读,未必能有她的收获。
“我还以为小姐姐面冷心热,其实只对自己好。”小混蛋不满得很。
“你才知道?哟,这下上当了怎么办?”语气好似幸灾乐祸,“你要我在你身上花银子也行,不过自尊心就得舍弃了。这一条和独孤棠是一摸一样的,不用觉得我特别对你不好。”
小混蛋乍舌,“定国公大公子还要你养?”
“还有他收养的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娃娃,我得负责他们健康成长。”这么唠叨下去,这小子就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