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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湛特意抽了空来他小院儿里瞧上一瞧,两进的院子,算不上大,只是依着杨濯的身份,能在王府里分到一个这样的院子,也实在不小了。
王府中的人早有默契,世子的人,要优先优选的安排。所以,这院里一应用件都是好的。
杨濯倒没收拾东西,他正在劳作,抗着一把锄头将院中的花花草草锄了大部分去,然后吭哧吭哧的翻地。
明湛与何玉都呆了一呆,何玉还大惊小叫,“杨公子,您这是拆房呢?”
明湛随手敲他脑门儿一记,斥道,“胡说八道。”见杨濯要行礼,明湛一挥手,“不必多礼。”
杨濯很实诚的抬起身子,笑道,“见过殿下,您怎么来了?”将锄头放在一旁的花池根下,小厮打来清水,杨濯一面洗手,明湛问,“这些粗活,怎么倒是你来做了?方青,你没安排仆从给杨公子么?”
方青躬身要答,杨濯已笑着解释,“来了不少人,不过臣以往在家里习惯自己动手,身边也有两个小子侍奉,实在用不着这些人,便让他们回去了。”又亲手搬来椅凳,招呼道,“殿下您先坐坐,晚上外头风好,温度适宜,说起话来比屋里痛快。”
杨濯既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沉默少言,也不似杨蟠城府心机,他完全是个话痨,或许是职业病,杨濯极啰嗦,他喝的茶是药茶,还给明湛把了下脉,建议明湛喝什么什么茶,还很奇怪的问一句,“殿下,草民看您身体很不错,您怎么还要看大夫呢?对了,药铺开在什么地方啊?”
杨濯是个纯粹的学术类型的人,不大通人情世故,明湛眨眨眼睛,“药铺?”
“对呀,舅舅说殿下会资助我开药铺。”杨濯有些着急的问,“不是这样么?莫非舅舅又骗我?”
看来柳蟠前科不大好,明湛笑了笑,“这没关系,明天我让他们选几处临街的铺面给你瞧,你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开吧。嗯,不过,你要写一份预算,用多少银子,我让人拨银钱给你。”
杨濯惊喜道谢,“殿下您真是个大好人。”他是个老实人,要用明湛的银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舅舅说我跟我爹似的没心眼儿,银子都是一个月一个月的给我送。其实我早开过药铺了,舅舅气我赔钱,后来就关门了。”
柳蟠的原话是这样的,“你个笨蛋,开方子不要钱、卖药你也不要钱,老子多少家当够你败!”
实际上,杨濯是收银子的,只是有些人家实在精穷,医者父母心,杨濯继承了他舅舅医术上的才华,却没能继承柳蟠的铁石心肠和死要钱的个性,杨濯十分心软,再加上云藏一带富户真不多,他赚的银子的确还没有搭进去的多呢。
明湛微笑,“这没什么。行医救人本是善事,阿濯有这个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放心吧,一切开销都从我这里走,你只管安心给人看病就行了。”
杨濯感激的话还没说完,明湛又道,“还有,这院子看来你是想改成药圃的。其实我名下有些田产,在近郊离的并不远,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让人陪你去瞧瞧,你若喜欢,择一两块改成药田,想种什么都随你的便吧。”
杨濯俊秀的脸上透出淡淡的喜悦的红晕,高兴的说话直结巴,“殿下……您,您真是菩萨下凡哪。”
“呵呵。”明湛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也想为百姓做些事情。倒是今天你给我提了醒,阿濯,以后你想做什么,只管跟我说。”
杨濯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世上第一大善人,响亮的应了,忽又搔头,不好意思的说,“殿下厚待于我,我也不当有事瞒着殿下。说实在的,以往舅舅常骂我笨。我喜欢给人瞧病,有时候看到那些病人没银钱,又病的厉害,也不好收他们的。后来,不少人听到这个消息,来看病前就换了破衣烂衫,脸上抹了破泥烂灰,装的穷了,瞧了病赖着不给诊金。因这个,我开医馆也没赚着银子,还招了不少别的大夫的白眼。”明湛说话这样和气,给他开医馆,杨濯是个心善的人,自然不想坑了明湛,便把顾虑都说了出来。
明湛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可爱的人,见杨濯越说越失落,拍一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这些事,我来解决,你只要负责坐诊看病就成了。”
杨濯的到来倒促进了云贵医疗事业的发展,其实在这一代,涌现出了许多医德皆备的医士,不过无疑,唯有杨濯的名子在青史中大放异彩。究其原因,倒不是说杨濯的医术真的比别人高明多少,主要是杨濯是医药史上免费医疗的重要开启人之一。
明湛从杨濯处出来,过去陪卫王妃用了晚膳,就去找凤景南商量事情。
小内侍捧着一个描金雕花的紫檀木的盘子,上面一排绿头牌,正等着凤景南翻呢。
不要怀疑,镇南王的规矩和帝都那位是一致的。按理说,一个王府,你就是排场大,也不能事事与帝都那头儿较劲,这不是找死么。
不过,这规矩,不是凤景南定的,是第一代镇南王睿王殿下开启的。
这位睿王殿下是开国高祖皇帝的同胞弟弟,曾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也不知兄弟之间有什么嫌隙,反正睿王殿下就带着自己麾下诸将跑到了云南,盘踞云贵二地,做了土皇帝。
史书上记载:睿王率众将远走云贵,高祖大怒,亲率兵征讨,怒斥睿王三大罪状。睿王哀泣自悔,高祖遂准睿王雄锯云贵,另赐封号:镇南,世袭罔替。睿王无子,继高祖三子恪为嗣,袭王位。太祖惜王之远走,念王之功绩,以云贵之地赐王,两地官员赋税之权尽诸王手。王在位一十三年,内平土兵,外御缅藏,励精图治,功录青史。然,其终生未至帝都,高祖憾之。及王薨,高祖免朝七日,谴太子至昆明临哀。
当然这一部史书,是帝都那边的太史令写的。
叫明湛说,这一段记载当然不是编的,只是历历文字真叫一个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狗屁不通啊。
譬如上面只说睿王带人跑了,高祖气个半死,可是睿王跑的原因未提。再有,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高祖生完气,点齐兵马去追睿王,还把睿王骂了一顿,然后睿王醒悟了后悔了,高祖呢,不但没有任何怪罪惩罚,还把云贵赏给了睿王,后面的赏赐更不得了,世袭罔替。意思是,你去做土皇帝吧,以后,你儿子孙子也可以接着做土皇帝,这地方,我就给你家了。
明湛觉得这其中若无猫腻,他颈子上长的就不是脑袋,而是白菜!
您想,兄弟两个都马枪对阵了,说几句话,便能和解?如果明湛没猜错的话,高祖定是败了,没办法了,当时国都刚刚建立,小范围内还有不少反贼流寇,高祖也不能跟云贵死嗑,关键是还不一定嗑的成功。只得假大方,把云贵之地给了睿王,不论真假,这种推测起码是合乎正常人的逻辑。反正那种骂几句,然后睿王悔过,高祖赏赐封地的事情,绝对是脑残才编的出来的。
为了查明这一段真相,明湛特意翻阅了镇南王府自己的史书。
上面则是另一番记录:国朝始立,高祖忌睿王功高,分睿王麾下大将康国公潘宸远驻蜀中,高祖二年,潘宸毙于蜀中,睿王大怒,夜斥高祖。遂率麾下将士远走云贵,高祖率兵击之,大败于王,为王所俘。王念同胞之情,不忍杀之。高祖允云贵之地予王,王逐高祖出云贵,誓曰:不至黄泉,永无相见。高祖泣涕,问王:朕兄弟之情,尚不足一莽夫尔。终,生死未见。
叫明湛说,这一段会更接近史实。哪怕稍有夸大,起码符合因果常理。
睿王来到云贵,定有一番折腾,不过镇南王府是建起来了,而且,不但建了,还是比照着帝都皇城的模式,只是小了一号。其他规矩,一如皇帝,像翻牌子这种事,也是从那会儿就定下来的。
凤景南这里正在琢磨着去哪个美人院里消磨,明湛来了,大手一挥,“你们先下去,今晚我跟父王商议事情,这牌子就免了。”
凤景南一个眼神,李三带着小内侍们都退下了。凤景南方问,“什么事,这样急?”
明湛脱了鞋,跳上凤景南的榻,盘腿坐下,笑道,“好事。下午我不是去看杨濯了么?唉呀,父王您是不知道,我以为他是跟着柳大夫学的医术,相貌也跟柳大夫像,唉呀,不想却没能遗传到柳大夫的精干厉害。你不知道,他可是个一等一的大实在人。”
明湛便将杨濯的事略略说了,凤景南亦含笑,“这倒是令人想不到。”
“杨濯是被柳蟠骗来的,柳蟠跟他讲我会给他在昆明城开药铺,让他行医救人,他才来的。”明湛快人快语道,“你也知道,我身体好的很,其实根本用不着大夫。杨濯心地不错,又有几分痴性,倒不如就给他开个医馆。”
“这倒也没什么,你去看着办吧。”凤景南还想着翻牌子的事儿呢,要不就去魏妃的丽人轩坐坐,好几日不去了,近来明菲又要出嫁,想来魏妃定是伤感,那日遥遥一观,竟是瘦了。
明湛道,“哪里有这样容易,父王,您想一下,杨濯心地虽好,以前,他跟着杨将军和柳大夫,亲爹是大将军、舅舅是神医,他那医馆还开不下去,为何?他这人不会经营,可惜心肠又软,是个烂好人。如今我若给他开医馆,遇着穷的病的,他还要不要收银子?如果免了诊金药费,会不会还出现像以往那样装穷来讹诈的刁民呢?再有,若把药费诊金放低,那昆明城其他医馆药行如何维生?”
“你就直接说吧。”凤景南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明湛笑一笑,先捧凤景南一句,“我是想了个法子,只是得靠父王您的帮助啊。”
“有理就帮。”
“可以这样,贫者就免诊金药费,不过,这个贫要有一个标准。我是这样想的,昆明城的居民,凡房产家私都在官府登录在案的。人均一间房或一间房往下的,就视为贫者。这样的人,我们可以给他发一种防伪证明卡,拿着这张证明卡,就可以去杨濯的药铺免费看病。”明湛道,“因为本身这部分人就是很穷的,许多医馆恐怕也不喜他们上门看病,这样,他们去了杨濯的药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凤景南略一想过,评点道,“想法很好,对百姓也是好的。只是他们看病免费,就等于这部分诊金是由王府支出的,明天你去冯山思吧,问问他可有多余的银钱让你做善事。”
明湛嘿嘿一笑,“这样的大善事,哪里用库里的钱。父王,您内库里那么多银子,拿出个十几二十万的,不是小意思么。”
“我没钱。”凤景南推托。
“以父王的名义,怎么样?你出十万两银子,然后让天下人都知道父王您多么的爱民如子、慈霭可亲。”明湛道。
凤景南这回倒是罕见的大方了,“不必把我摆出来,就以你的名义,不过银子我只出一万,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吧。没银子,你就自己垫上。你要有本事,能从冯山思那里抠出银子来,抠出多少,都算你的,去吧。”
“要十万,您只给一万,这也太抠了吧?”明湛大叫。
凤景南嗤笑一声,挑眉冷笑,“我看你是疯了吧,铺面儿地盘要多少银子?里面一应家什都用什么?开药铺子还得进药呢,药材要多少种,每样多少斤,每斤多少银钱,屁都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就急赤白脸的找我要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