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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看似不合理,看似荒谬,可是的的确确发生了,他敢以身犯险,雁流水也真如这人所猜的一般没有杀他。从他到山上之后,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桩桩一件件地,逐渐织成一张大网,谁又逃得了呢?如此的胸襟,如此地胆识,如此的魄力,如此的算计,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名动天下。
阮尽欢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于羡,那一张脸,雅致,精致,容色淡淡似不带半分杀机,每一个动作都似贵族一般优雅,他不是在山贼窝里,他是在镇南王府的花园里。
压抑的气氛不曾变得轻松,只是山贼们大约都猜到了雁流水接下来要说的话。
很多事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感觉,只是没人敢说出来。
“寨子里的银钱已经由颜三当家点过了,不多。这一次,必定是死战,多余的话不说了,留下来的便留下来,是财神寨的好兄弟,愿意走的,拿一两银子,安安心心地……走吧,一盏茶时间之内决定,今晚便下山吧,明天怕是留不得的。”雁流水的声音太平静,让阮尽欢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时间慢慢流逝,阮尽欢的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下面偶有窃窃私语和眼神的传递,可是随着时间的临近又渐渐安静下来,压抑的气氛却似乎一下就没了,变成了一种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决定的坦然。
时间一到,就有人陆陆续续地站了出来。
“上山两年,愧对几位当家的,但小人惜命,山下实有妻儿,不得不去……”
“愧对雁大当家……”
“大当家……”
……
阮尽欢的眼光从第一个出来的人逐渐扫过去,竟然看到了赵二的身影,他愣了一下,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酸甜苦辣一时全涌上心头,赵二,应该算是寨子里跟他比较亲厚的了,除此之外便是三喜,还有那几个孩子。
三喜呢?
三喜还站在后面的人群中,定定看着赵二,可是赵二背对着他,他看不到赵二的表情。
赵二要走,三喜却始终没有站出来。
人心,真是很难测的东西。
阮尽欢再次低下了眼,正好避过于羡探视的目光。
颜沉沙着人发了银钱,雁流水便让人散了。
阮尽欢恍惚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却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一把精致的铜钥匙,打开了那一口锁着的箱子,拿出了里面一张纸。其实若是他早将这个东西的存在告诉雁流水,雁流水会不会有今天的决定呢?
他希望不会,可是理智告诉他,雁流水会,他还是会做出这个决定。
他这张纸,只能保证明天,让所有人不至于都死在明天。
阮尽欢揣着这张纸,躺在床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他又突然醒了,于羡点燃了他房间里的烛火,顿时就亮堂起来。
白衣染血,却还风姿翩翩。
“你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吗?”于羡很有闲情逸致地问他。
他这么晚出现在阮尽欢的房间里,一点也不正常,可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阮尽欢垂了眼眸,“不知道。”
“你是知道的……回答得太快,往往都是假的……”很是叹息的声音,于羡身上看不到武器,似乎身上的鲜血只是衣裳上的点缀,让他黑白似水墨画的影子终于多了几分人间的颜色。
他走过去,摸着阮尽欢的脸颊,靠他靠得很近,唇角轻勾,笑容却不带以往的嘲弄,那是很自信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你知道雁流水会干什么的……你从来都知道。今晚走的那些人,永远地走了,再也不能回来……”
阮尽欢不理会他,转过身去闭上自己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你走的时候,记得吹熄蜡烛,我要睡了。”
然后床前的人站了很久,转身时灯已经灭掉。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指,我想去求个护身符啊……
☆、第三十一章 噩耗
阮尽欢起来得很早,甚至天都还没有亮,黎明时分,整个寨子都安静得过分。
空气很清新,似乎什么别的东西都没有混杂进去。
阮尽欢走出院子,就看见了三喜,身上带着鲜血的三喜。
三喜头发乱糟糟的,坐在竹篱边,瞪着双眼看着地上的杂草,听到声响,他木然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全是血丝。
“三喜,你怎么不回去睡?”阮尽欢走过去。
三喜愣愣地,“赵二……”
三喜身上的鲜血是谁的呢?阮尽欢怔然失神。
“你们昨晚……怎么做的?”他涩声问道,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当家挑了寨子里几十个信得过的人,分批过去阻杀,薛二当家跟于五当家都去了,我正好是跟于五当家一起的……我遇到了赵二……”三喜忽然埋下头,哭了起来,肩头耸动着,像个孩子一样。
整个寨子里,他跟赵二的感情是最好的。
阮尽欢抬头看着天,天空里好像有一张巨网,今天,这张网就要落下来。
他想伸手去拍拍三喜的肩膀,可是伸出手去了,又不知为什么收了回来,“回去睡吧,回去睡吧……”
然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远了,他没有回头看三喜,也不敢回头。
雁流水的目的他很清楚。
走掉的,都不能留下,这是最理智,也最残忍的做法。然而这些人准备走掉的这一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背叛,当他们落草为寇的时候就应当有面对今天的觉悟,贪生怕死之辈,如何能够免于一死?更何况,阴风十岭最有利的就是复杂的地形,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投诚说出去呢?
为了有的人能够生,有的人便必须死。
无关优胜劣汰之理,只是一种更残酷的法则。
只是雁流水这消除后患的做法,多半也是留给他的吧?让他,多那么一条退路。
扛过了今天,阮尽欢可以战,可以降,可以偷偷地离开,但是今天之前,一切都不可能。因为于羡还在这里。
夜还没有完全离开,阮尽欢走过云环雾绕的飞来石,走过那棵早已经枝繁叶茂却春光不再的梨树,走过自己走了无数次的小径……
雁流水屋前的台阶上,那个男人表情沉静,手握着剑撑在台阶上,似乎已经这样坐了一夜。
“你已经知道了?”
“嗯。”阮尽欢坐到他身边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其实早该知道的,昨天薛忘音瞒着我的就是这件事,你是早就找他们商议过的吧?”
其实他很想问的是,为什么不找我呢——然而终究问不出口。
“既然已经猜到,又为何再问?”雁流水眸如点星,很亮。
“如果不是对你有了解,我会以为你在送死。”阮尽欢伸手拾起雁流水的衣角,永远这样素的质地,有些粗糙,可是摸上去手感却不错。
雁流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捡起了地上一片尚算青翠的落叶,放在了唇边。
简单清淡的调子又在耳边响起,上次是飞来石,此刻却是在雁流水的屋前。
似溪流撞击了顽石,碎成的点点晶莹,带着倾城的碧色,弥散天际。
阮尽欢的思绪随着这曲调,飞得很远。
“今天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雁流水放下了唇边的叶子,让它躺在手心,却又缓缓地握紧,揉碎。
阮尽欢知道自己在这种大场面上帮不上什么忙,也根本不介意自己是不是被轻视,他只是拿出揣了一夜的那张纸,在黎明的微光里,放在了他跟雁流水之间的空隙里。
阮尽欢的字,还是那么丑,落在纸上歪瓜裂枣一般。
“我走之后,此处随你。如果我还能回来……”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雁流水闭上眼睛。
他跟于羡之间,注定是只有一个人能回来的。
“我会等的。”他不会降,他不愿降。
阮尽欢走了,又去了后山那一片坟场。
不知不觉,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这许多的新坟,阮尽欢随意坐下来,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冷血,他会为无辜之人的丧命而愧疚伤感,可是当这个数字达到一定的程度,他反而会麻木,就如同这许多人的死。
这一片坟场里坟墓的数量,是现在寨子里人数的几倍之多。
有时候,只有回过头才知道多少人又离开了。
寨子里的人倾巢而出,早饭阮尽欢破天荒没去吃,现在也不觉得饿,他回到飞来石上,看到薛忘音的身影。
织金的黑袍猎猎飞舞,这个有洁癖的江洋大盗——不对,是有洁癖的山贼,手指之间转动着他那一把追魂索命的柳叶刀,薄薄的一片,阮尽欢却丝毫不怀疑它能在眨眼之间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你等我很久了吗?”阮尽欢坐下来。
“只可惜马上就要走了。”原本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跟这只扒皮货说,可是看到他这淡然的表情,却又什么也不想说了,那些都是多余的。他曾说颜沉沙未必什么都知道,其实阮尽欢也未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相反的是,他似乎知道得最少,财神寨的几位当家的都有秘密。
“你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吧?”脸上表情很奇怪的阮尽欢,用一种同样奇怪的声音问他。
“能回来的话,一定会回来。”
记忆里的薛忘音很少有过这样肯定甚或坚定的语气,阮尽欢从这句话里竟然听出一种誓言的错觉来,他仰着脸看着这一如既往的云海日出,内心忽然就生出一种荒凉的感觉。
“恩,那我在寨子里等你。”
阮尽欢喜欢平静的生活,曾经经历的祸乱太多,让他很是疲惫。可惜,平静总是短暂的,他已经记不得是曾经什么时候上过的一堂课上,那些古板教条的老师指着教科书上的文字告诉他们,静止是相对的。
财神寨这个名字,说不定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人都不剩几个了,来的已经来过,不久便要离开。
薛忘音回看他一眼,却不再停留,朝前山走了。
其实世界上有的人与有的人待在一起,是很奇妙的关系。
躺着,看云升云起;躺着,听潮涨潮落;躺着,闻花开花谢……
如果能够在这里躺一辈子多好?
阮尽欢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然后忽然笑出声来,什么时候自己也这样消极避世了?
阴风十岭连绵,隐隐约约嘈杂的喊杀声却从四处涌起,血海一样淹没阮尽欢的耳朵。
然而他不为所动。
不是不动,而是懒得动。太阳的温度刚刚好,不像他心里那么冷。
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伴随着满耳的轰鸣声,从飞来石上举目一望,远远的几个地方冒起了尘烟,在这秀丽的阴风十岭看来是如此煞风景。
雁流水还是被逼这么做了。
在阴风十岭周围的几处要塞,雁流水的剑早已出鞘,长剑一指,寒气四溢。
于羡不拘兵器如何,他乐于使用别人的兵器夺取别人的声明,穿行与强敌之中却姿态悠然,闲庭信步一般,回望一眼,雁流水杀人也是一点不含糊的。
在于羡的眼里,所有人的挣扎都是无力的,结局早已经被他编写完毕,徒劳的挣扎换来的只是白白牺牲。不过他尊重自己的对手,所以现在他杀的这些人,都必须死。
薛忘音此时却在阴风十岭的另一处险关——小扇关。
他还记得阮尽欢那一日蹲在地上,头发有几缕滑落下来,可是转眼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