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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除了平度话多了几句,苏青阳并无过多寒暄致歉的意思,李章也就顺利将话题转到了最后的决战上,将自己一路上的想法说与两位将军。他仍是一贯的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渲染,却将用阵的自信传达了出来。苏青阳紧皱眉头听得仔细,不时提出自己的问题,对李章用阵本身却并无怀疑。
待苏青阳也不再有疑问后,李章便向两位将军拱手告辞,自去外面安排布置。平度看着他走远,转头对着同样目送着李章离去的苏青阳有些夸张地感叹道:“皇上可真会调教人,竟将如此文秀纤弱之人教成了将帅之才,实令吾辈汗颜啊!”
苏青阳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若非天生丽质,又岂是外力斧凿所能成就。平将军怕是小瞧了他哟!”
苏青阳说完也起身告辞,丢下碰了个软钉子的平度满面无趣地对着他的背影暗暗磨牙。
苏青阳回去后未再如前些日子般对着地图苦思冥想,而是捧起一本兵书悠闲地翻阅起来,目光更是时时飘向紧闭的帐帘处。亲卫在边上瞧着好奇,碍于苏青阳一向以来的威严不敢出言相询,便也一边整理着手中的盔甲一边偷偷地瞄着窗外。
李章在帐外请见时亲卫发现苏青阳竟然微笑了起来,愣了半晌才在苏青阳不满的示意下跑去打起了门帘。李章同样也是一愣,狐疑地向里张望了一眼,才在亲卫的恭敬相邀下踏入帅帐。苏青阳已如往常般正襟端坐于帅案之后。
李章循例致礼后,向苏青阳郑重请求道:“定南军补给匮乏已近一月,期间虽有衮州青州倾力援助了些,终究只是暂解一二。这几日与纥奚的作战行军强度极大,军中伤病减员不断,士气难免不继。且定南军向无与北蛮骑兵作战的经验和准备,此番决战若以定南军当先未免有些牵强。我想,能否请定北军担当此回的决战主力?”
苏青阳听罢慨然点头道:“定南军以五万人马调动拖延了成轩近十万兵力,更以杨资援助定北军,苏某对此岂能无动于衷!定北军虽也是疲惫之师,李参军前段时候的训练却非白练。中军营的新阵或许仍比不上前锋营精熟,以二当三应也能够!参军尽管放心运用,苏某为你在后督阵便是!”
李章有些吃惊地看着苏青阳,好一会才摇头推拒道:“中军营本就不服李章,无谓于阵前换帅徒惹风波。我已令人在北留坡布阵,届时我在阵中,苏将军与平将军只按我们之前商议的行事就好。”
苏青阳面色微沉,不惯表露情绪的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李章,有些犹豫地问:“参军是在怪罪苏某之前的处置么?”不等李章回答,他面色一凝,神情也变得大义凛然了起来,“参军冤情既雪,苏某理当向参军赔罪!”
苏青阳说着起身离开帅案,走到李章面前撩衣竟要下跪,惊得李章一把扶住了他:“将军岂可如此!李章并无怪罪的意思!”
“那——”
“新阵之法只要苏将军记熟了,对敌之际只凭将军自己的判断与机变便足以驾驭,确实无需李章亲自指挥。将军令行即止,远非半道而来的李章所能替代,对定北军的将士而言,听令于将军远比听令于李章更能安心。如此,又何必拘泥于名分得失呢?”
李章说得诚恳,苏青阳也就头一回感到了惭愧。他细看这个清俊淡然的年轻人,眼睛里的明澈与神色间的坦然如山林间的宝玉原石,浑朴天然,自有一种不为外物萦系的通达与超然,却实在不该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苏青阳暗暗叹了口气,顺着李章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回看向李章:“你……清减了许多,虽是年轻也不宜过度消耗。决战之际,定北军自当拼尽全力,你不必有所顾虑!”
“那么李章谢过将军了!”
李章一躬到底。苏青阳无语,伸手扶起他面露无奈之色。李章歉然一笑,抱拳告辞。
十一月廿一,大寒。朔风夹着沙石,一阵阵打得脸生疼,严阵以待的定北军将士无一人抬手遮挡。他们列阵于北留坡前,衣甲虽不整齐,手中的兵刃却铮亮如新,在风中闪着冷冽的寒光。
巳时二刻,纥奚带队赶到,看着眼前的山坡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他仍然忘不了东平湖畔惨烈的一幕,对着严阵以待的魏军心中无端就有些发寒。柯留比驱马上前,探究地看向纥奚,随即恍然,不等纥奚出声又打马退了回去。他早已学得精了,自然不肯在这当口被纥奚拉出去当先锋。
纥奚恨恨地咬紧牙,眼珠转了几圈后,下令全军缓速推进,各队之间保持间距。
黑压压的马队像堵移动的巨墙缓缓逼近,羽箭如蝗,纷纷扎在坡前的地上。魏军将士不为所动,等到马队进入射程才将箭雨倾泻而出。北蛮骑兵向以速度取胜,马无护甲兵亦是轻甲,如此缓行向前却是舍长就短,成了弓箭绝好的靶子。因而双方对射未几,北蛮人已吃扛不住,纷纷放弃攻击改为防卫,却仍挡不住密集地射向战马的箭雨。不断有马匹中箭倒地,人仰马翻踢踏奔突,马鸣声与怒骂嘶吼声压过了风声,队阵又一次变得一片混乱!
赵伯熙在坡上看得兴起,正想冲出去打个冲锋,被苏青阳严厉的一眼扫过,讪讪地按下了冲动。便在这时,坡下的李章晃动令旗,却正是让中军营出击的命令,赵伯熙一愣之后随即大喜,大吼一声跃下坡去,中军营将士随之跃出,挥舞着钩链刀冲到早已乱了阵脚的北蛮军前,连勾带砍一番冲杀。骑兵被近身贴战难以转避更显狼狈,护马杀敌皆难如意,一不留神就被绊住马腿甚至伤人伤马,很快又是一片倒地痛喊之声。
纥奚在阵后瞧着不对,急令前队后撤后队冲前。然而不等后队冲到近前,定北军将士也在鸣金声中迅速退回了阵中,弓箭队的箭雨再次将北蛮人挡在阵外。
纥奚气坏了!眼睛死盯着坡前高挑的令旗,知道那就是整个魏军的核心,第二轮攻击便豁出去地下令全速冲杀!
马队迅疾地冲过两军间的空地直冲向坡前的魏军阵地,只见令旗再动,坡前的魏军哗地退后,露出一片错落分布的桩石阵来,而令旗,便高高地立在坡下。李章在旗下肃立,孤身直面万马奔腾的气势,神色凝定,稳如砥柱。
北蛮骑兵吃过教训,一见眼前异象纷纷勒马减速,良好的间距使后续的压力得以缓冲,马队在阵前放缓了速度。
箭雨再来,骑兵退回射程之外,双方在一箭开外对峙了起来。纥奚纵马赶到阵前,细观面前的桩石阵,只见或木或石竖立成桩,成梯次箭头状铺开,将偌大的一片山坡护在中央。
纥奚阴沉地看着间距颇为随意的桩柱和并不高陡的山坡,偏头询问木通的位置,得知他们竟然还有一日路程时,气得破口大骂。
略知内情的副将有些同情地替木通解释道:“据说他们的马饲料被狡猾的汉人下了药,战马一路跑肚拉稀,木通将军气得连砍了两个马夫,却因无饲料可换而只能继续吃……”
“容燮呢?他不是回去救急了么?这点事都解决不了?!”
“斥候未有这方面的情报。”
“饭桶!”
纥奚冷冷地骂完后,不再去管木通与容燮,盯着眼前的桩石阵动起了心思。此时已近未时,纥奚不敢轻进,令队伍退后五里休整进餐。斥候已将木桩石桩的分布查探清楚,纥奚困惑地看着错落疏朗的桩柱以及魏军的据守位置,怀疑地问道:“魏军不在柱子边上守着,这些空落落的石头柱子会变戏法么?”
众将亦是一头雾水,联想起之前的几场变化,就有人小心地说:“莫非那个什么李章真会妖术?”
纥奚瞪了那人一眼,心里却也有些不安,一眼瞥见蹲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柯留比,早先的气恼又再冒头,眼珠子一转,假笑着对柯留比说:“听说柯留比将军与定南军周旋了一月有余,想必对这李章十分熟悉,不如就由将军去破除这桩石阵,当为灭魏的大功一件,如何?”
柯留比心里暗骂纥奚,面上却也假笑着回道:“若定南军的统帅真是李章的话,那他确实惯会使诈,虚实难分。我看这空门似的桩石阵,只怕也是非空非虚。再加上惯出奇兵的苏青阳,这阵更不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依我之见,倒不如原地休整,等国相大人带人赶到了,再做夹击更有胜算。”
纥奚听完有些矛盾。他虽在可汗面前认了成轩这个国相,心里到底不大看得起,再加上战局之初成轩的哀军就已覆灭,这光棍一个的国相也就越发没被他看在眼里。只是汉人狡诈,这些日子他已见识多次,若在如此大好形势下单单自己损兵折将才是他最不想要的结果。毕竟最后赢了也仍要以实力说话,他才不信成轩、柯留比会拱手将自己应得的好处送给自己,一旦自己兵微将衰,难保不被他们背后下手,他才没有那么傻!
思前想后,纥奚压下了欲与魏军一决胜负的冲动,耐心等待起木通与容桓来。
北留坡上,苏青阳见纥奚竟然停下了攻势也是有些意外,低头看着坡下奇怪的桩石阵,派亲卫将李章请了上来。
“你这是效仿孔明的空城计呢?纥奚竟然不敢来了!”
李章微微一笑道:“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吧,又与柯留比各打各的算盘,难免会有些说不得的盘算。成轩这盘棋虽是气势汹汹,实则各部人马皆是自有主张,败,亦是必然!”
苏青阳虽也是同样的看法,如今听李章掷地有声地说来,仍是愣了一下。
“话虽如此,但敌强我弱,这一仗仍将是一场苦战!”
李章没有立即接话,回身看向空濛的天际,停了一会才轻轻地说:“如今虽是我弱,他们的弱点却更大。李章学阵日久,当不能在此关头失手留憾!”说着他又转回身看着苏青阳道:“纥奚如此应是等待容桓与木通,届时请将军协助平将军截击木通与容桓,留一万熟悉新阵的弓箭手与钩链兵给我即可。”
苏青阳吃惊道:“你,你要用这一万人挡住纥奚八万大军?”
“不需很久后援应到,请相信李章能够撑到那个时候!”
“子俊到哪了?”
“前锋已到沙河。”
“这么快!纥奚竟未察觉?”
“他们一路避走大道,由熟悉路途的当地向导带着翻山而出,脚程自比大队快了许多。”
苏青阳早已知晓那些暗卫的手段,对李章的话也就信了十足。虽然对一万人抵挡八万骑兵仍是心中无底,集中兵力吃掉两面夹击的一部却是用兵之上策,也就暗下决心速战速决以支持李章了。
当晚酉时前后,杨资与凌云聪赶到了北留坡,李章与苏青阳、平度等人再次确定了第二日的作战后,回到自己单独的小营帐中歇息。平安乐端着碗面茶进来,见李章蹙眉握拳用力顶着胃部,便知他胃疼的毛病又犯了,即便是依然对“不够敬重自家将军”的李章有所不满,他也不禁腹诽起李章的太过拼命。说起来,当初李章硬生生饿了一天引发旧疾后,虽然他自己带有对症的丸药,连续行军饮食难定仍是将旧疾拖成了痼疾。他在人前不露声色强自支撑,人后却始终瞒不过平安乐的眼睛,倒让看惯平度圆滑周详的平安乐好奇了起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