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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严说完不再看司马逸,快步离开了王府。
司马逸直愣愣地盯着软倒在自己臂弯中的李章,心里翻腾过无数的心思,个个都是无法预知的结果。他忽然害怕起面对清醒的李章来。
李章在昏迷中仍显得十分痛苦,眉心紧锁,薄唇紧抿,深陷的双颊仍如在狱中时一样,给他清秀的面容平添了许多刚硬的气质。
司马逸忽然发现,自己竟好似一直一直都在看着李章受伤,自己给予的,因自己而给予的,而他,竟还愿意原谅自己!
所以才不能放手。
所以才想永远地留住他!
然而自己终究食了言……
他不愿意。
而自己又何尝真想强迫!
他恨!
自己又何尝不恨!
他不知道这段日子有多苦!
他以为死就解决了一切,
可他死了,
自己就没了安心的地方。
没了!
只想留住这份安心。
司马逸满心歉疚地抱起李章,轻得难以置信的手感让他狠狠皱起了眉。眼神掠过一地仆役,找到风瑜,冷冷地望去。
风瑜咬着唇,强自镇定地回望,眼底的慌乱终是逃不过司马逸锐利的眼睛。他掩饰地垂下头去。
司马逸终于想起了冰窟般的地牢,李章滚烫的身子。被制住前李章软沓的步伐和受制后惊怒的眼睛,都像一把尖刀,深深刺入了他的心。他痛得紧紧抱着李章弯下腰去,埋头在他身上掩去眼眶里奔涌的热流。却,不肯后悔。
不后悔留住了他。
不后悔硬要了他。
不后悔气死了父皇。
不后悔和他纠缠一辈子!
纵使让他恨不得杀我,也要留他在身边!
绝不放手!
上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应该是李章的最低谷了,于是把上卷结在这里。
关于李章的反抗,一来基于我自己对于愚忠愚孝的反感,二来在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三纲五常虽是早已有之,却似乎是直到宋代才成为严格的行为准则。这文架空在魏晋时期,也就说不得,自作主张地松而化之了。
穆严家传的教义,与李章朴素的质疑,自然会有碰撞冲突。被逼入了绝境的李章,对司马逸动了杀心,仍是觉得自己应该赔他一条命的。我所希望的他身心的彻底解脱,还需要一段艰难的历程。我终究是个后妈,对不起李章。
至于司马逸,一路铺垫了这么多,便是为了让他看清楚什么才是值得。但他明白了,却依然脱不掉身份思维的限制,不懂得如何才是真正的得到。他曾经与李章很接近,在他淡化了王爷身份的时候,可他依然不明白李章真正的意思,他仍然还是个王爷。如此,便是鸿沟。
不过我还是觉得,李章与司马逸的极限,也只是如侍卫营里的同伴们一样。司马逸的长处并不是能吸引李章的地方。
下卷 霜叶红于二月花
第51章 入宫
李章醒来时,已经身在皇宫。
他愣怔地看着陌生华丽的绫罗帐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错愕。
身子很软,四肢百骸都似抽空了力气,胸腹间的经穴仍在隐隐作痛。
他蓦然想起师傅毫不留情点落的手指,抬手按向胸口的穴位,熟悉的剧痛突然而至,让他失控地叫了一声,身子顿时蜷作一团。
“公子!可是哪里疼?奴婢这就派人去请御医!”
床前忽然多出很多人,一个秀气的姑娘焦急地打发了人去请御医,自己侧身坐在床头,抽出帕子去拭李章额头细密的冷汗。
李章再次痛得一抖,尽力躲着姑娘的手,咬牙拒绝:“别碰我!”
姑娘不知所措地住了手,看着李章闭目忍痛的样子,急得又让人去请皇上。
李章听见,抖着声音制止道:“别去!我……不想见他!”
一室静默。
李章尽力放松自己,等待身体慢慢适应疼痛的感觉。眼角渗出泪来,他深深埋起了头。从没想过,如此锥心难熬的疼痛会由师傅亲手赋予,竟比姚太青的针更痛了十分!
御医匆匆赶到,伸手搭脉,手指触到李章的手腕时,李章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激颤。御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凝神细探,探完左手又探右手,越探眉头越紧。他起身看着李章的辗转煎熬,犹豫着,伸手轻轻点了下去。
李章再次低哑地叫了一声,身子已渐渐僵硬痉挛。
御医变色,摇头退至外间,有些惶恐地提笔写了个方子,交给跟出来的大宫女搴芳,惭愧道:“公子虽是经脉有伤,却非大碍,应不至于如此疼痛。在下浅陋,实在是查不出……”
搴芳皱眉,担心地看了眼里间,悄声问:“那他这样……多会能好?”
御医抹了把额头:“这个……在下也不知。他若一直紧张如此,怕是日后都近不得人身。”
搴芳抬手掩住了嘴:“这可如何是好!”
御医苦笑摇头:“在下只能先帮他调理一二。他大病初愈气虚体弱,又呕血积了怒气,需清心静养些日子。他若不喜,还是勿扰为善。”
“可是皇上……”
御医正色施礼道:“在下学浅,实在是……或者,请郑老爷子过来看看?”
搴芳无言,送走御医后,倚在门边思量许久,招呼刚从小厨房端着食盘出来的另一个大宫女泠涓照应着,自己跑到御书房外悄悄招了小太监,问靳大人在不在里面。
小太监点头道:“靳大人申时已来,现在还在里面和皇上说话呢!”
搴芳闻言安心了些,看看天色,悄悄躲在一边候着。
景帝薨后郑品之父子就离开了皇宫,搴芳一个宫女自然不知道如何去寻,于是只得求助于靳白。况且,若是当真无法治好李章的怪病,靳大人去说,总比他们这些下人去说更能令皇上信服。
掌灯后,搴芳才看见靳白低着头走出御书房,悄悄跟到二门,才现身施礼道:“给靳大人请安!”
低头沉思的靳白略惊,抬眼去看,见是个陌生的宫女,虚应了个礼,皱眉问道:“姑娘有何事?”
搴芳毫无扭捏地看着靳白说:“奴婢是重华殿的宫女搴芳,我们公子的身子有些麻烦,请过御医却瞧不出病因,故而想请靳大人再去瞧瞧。”
靳白一怔之下旋即明白,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跟在搴芳身后向重华殿走去。
他午间匆匆赶到王府时,正看到司马逸旁若无人地抱着李章登上车舆。他愕然看着门内满地凌乱一众惶恐,震惊之余顿感无力。
他当时刚从报恩寺过来,眼见顾纹已是弥留,才自作主张地赶来王府,想带李章去见顾纹一面。孰料先从暗卫处知悉情况的李章强闯之余又和司马逸、穆严闹了这一场,竟是最终都与母亲无缘相见,也就由不得靳白不唏嘘慨叹了。
搴芳和靳白刚走到重华殿门外,就听门内动静很大,急急推门,正见一堆宫女太监围着跪了一圈,把单衣赤脚的李章围在了中央。
靳白一眼看见就恼了,沉着脸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李章的胳膊。搴芳瞧见顿时惊呼,李章也如被火烫般挣扎着要甩开靳白的手。靳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李章这才看清靳白,抱着胳膊直直地看着他,嘴唇颤了又颤,终是问不出心里的疑问。
靳白心中一恸,低头避过李章的目光,扯着李章的衣袖把他带上了床。——他已看出李章异于常态的反应和表情。
李章乖乖地躺回床上,忍着痛让靳白探脉。靳白的眉头始终紧蹙着,继续回避李章恳求的目光。
“靳大人……”李章嗫嗫开口。
靳白叹口气抬起头来:“你的功力……”
“……嗯。”
“你师傅……不是……”
“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
李章偏着头,声音很平淡,靳白却从他轻轻颤抖的双肩里,了解到他内心中的波涛翻涌,不由得心中长叹,涩然解释道:“你的经穴受过重伤,你师傅的禁制又霸道了些,才……”
李章没说话。过了一会,依然偏头向里,哑声问靳白:“我娘她……不在了吧?”
靳白低低地应道“未时去的。去时……很安详。只让你要好好活着。”
李章的呼吸顿住,好一会,继续问:“……后事呢?”
靳白抬手撑住前额:“只能托于报恩寺了。”
李章藏于被下的身体剧烈地颤着,脸却固执地始终偏在一边,不肯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靳白心痛地劝他:“想哭,就哭出来吧!郁结于心反是不好。你娘她,知道你的心意……”
李章依然僵硬地别着头,时断时续地喘着气,硬是吞下哽咽,不肯泄露分毫。
靳白难受得不知如何劝解,伸手握住他的手,也只能带给他另一种身体的疼痛。
过了很久,李章的呼吸才慢慢平复。靳白接过搴芳倒来的茶水,无声地递到李章面前。李章撑起身接过,默默喝了,垂眼盯着手中的杯盏,一字一字艰难地说:“请他们……化了吧。我……此生累她至此,欠的,只能来世再报了。”
“李章……”
李章微微摇头,脸上尽是身心俱疲后的木然,翻身向里,不再理人。
靳白呆呆地枯坐了一会,颓然离开。
第二天,李章翻出一件斩衰自己改成了齐衰的样制,穿在棉袍外面,缓缓步出了重华殿。
搴芳和泠涓拦不住,只能一边跟着一边让人赶紧去找皇上。
李章一派漠然,旁若无人地一直走到大门边,伸手拉开了门。
门外,站得肃直的禁卫双剑相交,拦住了李章的去路,李章漠然看着,继续向外走。树上屋顶又跳下几个禁卫,拦在李章身前,齐齐躬身:“请李公子回殿!”
李章定定地看着他们,目光却似穿透去了极远处。他紧抿着唇,良久,像是下了决心般,伸手推开贴在身前的剑。众禁卫道了声得罪,宝剑齐齐出鞘,指向李章。李章目光一凝,全然不计后果地投身而上,欺他们不敢伤了自己放不开,烂熟于心的步法鬼魅般直切中心,不等阵势打开,已被他抢得先机,借力拆力地差点夺回把剑来,把一班禁卫唬出了一身冷汗。
李章夺剑不成,已知先机尽失,明知不可能逃离,仍是几步迂回踏出阵外,抬腿就跑。
他全然不顾方向地跑着,一心一意地向前跑着,大病初愈的身体体力迅速流逝,他仍是坚持努力地向跑!
被禁卫扑近身时李章早已跑得力竭,汗出如浆脚下发软,嗓子眼干得如同砂纸磨砺。他弯腰喘息了半天,才重新挺直腰杆,冷然扫过尴尬狼狈地围住自己的禁卫,和远远赶来的司马逸。
司马逸气急败坏地瞪着李章,全然无视跪了一地的人。李章在远远的一瞥后,就转身看向远处不肯再看他,自然也没有跪。
司马逸看着李章裹在棉袍中仍显得单薄的身影,粗陋的孝服让他更像一棵树,安静地立于风中。他的发髻跑得松了,凌乱地散出几绺发丝,在风中轻轻地扬着,静得像似千百年的孤独等候。
这样遗世独立般的李章,没人会相信他也有狠厉决绝的一面,却让司马逸因此而微微有些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