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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生死门
暗卫那日一直惦记着李章的伤,在御医院外躲了半天,终于等到最仁心的孙御医,悄悄用幻香引着他去到李章的废院。
李章自得了太皇太后的赦,废院外就撤了看守的禁卫,加上宫人对狐妖的敬畏,这废院也就真是荒芜得全不见人烟。
孙御医被引到废院外已知原委,想起听闻到的惨烈,心存怜悯。他细看了李章的伤后,同样取出刀来,暗卫在暗处看见,忍不住浑身发冷,却不再出手捣乱。
孙御医喂李章喝了麻沸散,待药效起了才执刀剜肉,昏沉中的李章仍是痛得浑身颤抖。
孙御医心慈手底却利落,狠狠几刀已剜得干净,用药酒清洗了,抹上厚厚的药膏后,才虚脱地抹了把汗,坐到桌边提笔开方,边写边自语道:“他这外伤需日日换药,先用酒洗再敷药膏,洗时莫要手软,否则徒留隐患。”
暗卫屏息不答。
孙御医刷刷地写完方子,用桌上的茶壶镇住,继续自语道:“他饥饿日久,虽有丸药保着根元,肠胃却受害甚深,汤药饮食都须注意,若还有那丸药,也需继续服用。”
孙御医说着看了眼寂寥无人的院子,犹豫着摇头叹道:“这方子里的药材都平常易得,所难只是不知上意如何……罢了,这里既是无人,我便让人日日煎好放于窗边,以你的身手,当是无人察觉。”
暗卫继续屏息,听着御医唠叨,心头有些古怪。
他是暗卫中最古板死心眼之人,向来令行禁止,说一不二。鉴于当初白杉的偷传信息,靳白才点了他来“看顾”李章,而他也令行如流地执行到了现在:不露痕迹地护住李章的性命。
李章协理暗卫时他在京城外执行任务,因而不识李章,更不知其后的曲曲绕绕。于是任务就只是任务,他细心地替李章疗伤,却也木然地看着他受辱,甚至在驱妖那日都只是暗责他的冲动,气恼因他的任性而变得棘手的现状。
他用靳大人交代的丸药护着李章的性命,因为信任靳大人,从没觉得事无转机,也就颇为气恼李章的不知好歹。哪知后来无意间听到的片语,却是连靳大人也未必保得住李章的性命,让他忽然就堵了心,不再恼他。
他看着李章挨饿,虽是夜夜都见,李章从未讨要过饮食,而他因为未有指令,也一直无所行动。
只是迫着他吞下药丸,恼他气恨的眼神,却从未想过,自己也是个帮凶。
如今听着御医的唠叨,才忽然发觉,自己竟未能执行好任务,失职了。
李章终是慢慢缓回了元气,伤疮渐渐痊愈,疤痕却深深地留了下来。暗卫夜夜送药疗伤,他沉默地忍耐着,从不说话。倒并非心里存了怨恨,只是觉得累,只是静静地捱着。换药的疼直如凌迟,他整晚地不能睡,也就在日间慢慢地迷糊。
天气渐渐地暖了,院里的荒草重又茂盛,院墙外的槐树叶已蓁蓁。燕子在檐下筑巢,欢快地呢喃,轻捷地掠过,他的心里,却仍是冬的荒凉。
略能行走后,潘公公就又派了他打扫的差事,依旧被锁着牵往各处,只少了围观讥嘲之人。驱妖那日太过诡谲激烈,宫人对他仍有惧意,往来路过都远远避开,倒是让他落了个清净。
他依然瘦得只见骨头,瞧在周氏眼中,倒是合意了几分。她自放出李章后,夜间魇住的时候渐渐减少,精神一好,心魔也少,狐妖一事就彻底放在了一边。再见到李章歪歪倒倒站都不稳的样子时,也就没再严厉敦促。
李章此番本就未曾复原的元气再次大伤,身困力乏,扫不一会即累得脱力,总要歇上好久才能继续。看管的内监看他可怜,见周氏不再严厉,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不催他。饶是如此,李章回到废院时也总是几乎连上床的力气都已没有,有时就趴在床边睡到半夜,暗卫来了吃些东西才躺上床去继续睡。
暗卫越来越无法心定,每每见他如此皆是咬牙,李章总是一副抱歉的样子,和顺地喝药,依旧的沉默。
李章终是晕在了外面,内监把他送回后,暗卫又去引了孙御医来看。
孙御医把完脉脸上就难看得厉害,再看到桌上剩了大半的干面饼和咸菜疙瘩,更是叹息了半天。回头看见小心看着自己的暗卫,顿时没好气地指着他就是一通抢白:“他一直就吃这些东西?你个木头就让他吃这些?!”
暗卫忽然就有些畏缩,想生气又气不起来,一拧身又隐去了暗中。
孙御医气得在屋里乱走,想骂人又无人可骂,便瞪着暗卫消失的方向,跺脚道:“你,你得去寻些细软的东西给他吃!御医院熬不得粥,你自己去想办法!”
孙御医说完气呼呼地走了,留下古板的暗卫在暗影里全然无措。
李章这日又半边身子挂在地上就睡着了,醒后看见暗卫眼里的责备,抱歉地扯了下嘴角。他慢慢起身,吃了桌上的药,伸手去拿早上剩的面饼。
早该离去的暗卫默不作声地往桌上放了一个包袱,解开看时,竟是一碗熬得绵稠的米粥,李章不由得愣住。
他抬头去看暗卫,暗卫蒙得严实的脸上一双眼睛温温地盯着他,摸了下碗身,又皱起了眉头。
李章心里一暖,见他不知所措地双手捧住了碗,伸手去接:“谢谢!”
暗卫不肯放手:“太凉!我……替你捂捂。”
李章笑了起来:“这哪里捂得暖。没事,都吃了一冬的冷食了,不差这一回。”
“……”
李章笑得安静,眉眼轻轻地弯着:“给我吧,我可馋得紧了!”
暗卫迟疑地松了手。李章接过,慢慢喝了一口。虽然已经凉透,米粥依然带着独有的清香,让李章微微湿了眼眶。他细细品味了一会,待粥略略温了些,才小心地咽下。小小的一口粥依然冷得像块石头,顺着食道缓缓坠落,落进胃里,又激起一阵熟悉的绞痛。他闭目忍耐了一会,不等担心的暗卫出声,眼神一凝,大口喝完了剩余的冷粥,撑着笑了一下,将碗交回暗卫手中:“真香。请转告靳大人,李章不会食言,不必特意如此费心。”
“……是。”
“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白启。”暗卫的声音有点闷,像是很不情愿。
李章点头,又谢了他一回。
白启郁闷得不行,不知再说什么,一顿脚转身隐了出去。
李章这才放松,蜷起身子用力摁住胃部,冷汗一片。
白启事后还是报告了靳白,靳白闻言深深自责,没怪白启鲁莽,倒是天天吩咐司马逸的小厨房熬些粥,借口自己熬夜肚饿,让白启取了送去。李章受虐了许久的肠胃终于得了些调理,暗沉的死气退散了些,白启莫名揪紧的心也悄悄松了一些。
六月,司马逸听从了侍中魏平轩的建议,派使臣与鲜卑议和,许诺平乱后开放张垣为贸易关口,大魏提供粮食、布帛和铁器换取鲜卑的马匹牲畜。鲜卑人意见不一,几经争讨,方才议定以粮食千石,丝绸布帛千匹作为大魏的诚意保证,答应了议和。
之后,兵分两路的讨逆军由苏青阳率领的定北军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不等成轩有所反应,已接连攻克雍州、南阳和襄阳,大军直逼江陵。秦州守军大部分被俘,荆州守军亦是溃不成军。荆州刺史急向成轩求救。成轩让他尽力拖延,许诺半月内讨逆军必退。同时暗中调动已改名为哀军的定西军,与剩余的秦州守军一起,在讨逆军回京途中设下埋伏。
十天后,柔然突然从九原出兵,直逼楼烦关,守关将士闭关不出。三天后,有奸细半夜开关放敌,城破。柔然军在城中大肆烧掠,掳走上千青壮男女。之后又继续南下,直逼并州。司马逸急调定东军北上抗敌,因前次讨逆失败尚未恢复元气的定东军竟也难以抵挡长驱直入的柔然骑兵,并州告急,京城也顿时岌岌可危。
扫逆前方的苏青阳当机立断,从荆州撤军回师。苏青阳是十分小心谨慎之人,撤军途中临时变道,避过已攻下的襄阳、南阳,改从随州出信阳。并在攻取信阳后以极为冷酷的手法斩杀守城主帅,枭首示众,震慑了后续的沿途小郡县,大军得以轻装疾行,直奔北去。
穆严殿后负责辎重粮草及收容掉队兵士,渐渐与大军拉开了距离,在舞阳被追击的哀军赶上,陷入重围。穆严带军占据了一处大户院落,以连弩车守住门户,准备抵抗至援军到达。
成轩听说穆严被困顿时兴奋,再听说他还带着数十辆连弩车和破城锤,就更是连声叫着不能放过。
攻防拉锯战打了四五天,穆严仗着墙高弩利,成功抵挡住轻装追击的哀军。但随着攻击方的人数越聚越多,守院墙的兵士已抵挡不及,泥夯的院墙更是挡不住攻城重锤的撞击,轰然垮塌。
蜂拥而入的兵士把穆严与剩余不多的几个兵士围得水泄不通,穆严眼中杀意陡盛,抄起一把大刀杀入敌中,刀光闪处血肉断肢横飞。众人吓破了胆,纷纷后退以长兵器抵挡。穆严暴喝,催内力于掌,在枪尖刀刃中欺身直入,掌风过处,刀枪齐齐断折,催命的大刀重又抡起。
穆严直杀得刀口卷刃尸横遍地,如一尊凶神恶煞,浴血而立。哀军领军之人虽未亲入也已胆寒,下令弓弩齐射。无数箭矢飞蝗般落进院子,穆严舞刀退后,与人躲在粮草车下,另取硬弩搭弦放箭。余下的兵士心领神会,各取弩机各占方位,于箭雨中不断射取敌人性命。
入夜后,院外火把通明,院内箭杆如林,哀军众将目视院中神色不定,皆对生擒穆严的命令束手无策。正在这时,传令兵带来了格杀勿论的新指令,众将面上俱是一松。
最后一次向内喊话遭到拒绝后,无数火把投入院中,慢慢点燃着了满地的箭杆和车中的粮草,渐渐越烧越旺,舔着火舌吞噬了院子里的一切,又蔓延到整个庄院。惨叫痛哭声骤起,不断有人浑身着火冲出庄院,被候在外面的兵士一一射杀。可怜这户人家,先被穆严强占了地方,再被哀军烧作了焦炭,竟是一个也没能逃脱。
大火烧了一夜才熄灭。天亮后,火场一片狼藉焦臭,中人欲呕。众人草草检查了一番,确认无人生还才打道回府。
第57章 念旧
消息传回,司马逸急怒攻心,当场激出口血来,立时就要处置延误救援的豫州都尉,被靳白死死拦住。气红了眼的司马逸想也不想,咚地一拳就向靳白招呼了过去,靳白避过,司马逸就再也不管不顾地和靳白对打了起来。
靳白知道司马逸心火郁结,不让他散了反是不好,只是他的功夫从来都是细巧的腾挪功夫,按着穆严的说法,就是只会逃不会打的那种,又哪里能抵挡司马逸虎虎生风的重拳!他倒是不介意被司马逸追得上天入地,可是司马逸的面色却越打越黑,倒让他心里抽了一下。
于是他暗暗叹了口气,不再逃,挑了个自己还记得的入门拳法,和司马逸认真对打了起来。
司马逸用了全力。郁结太久的情绪让他始终处在暴烈的边缘,拳头出去打到了哪里根本没有上心,只是倾尽全力地砸着。
靳白开始还能略微卸去些力量,没多久,就被司马逸的拳力压迫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