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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面色变幻了一阵,默默把薛涛笺藏好。他望着秋子彦的睡颜出神。突然伸手拉开秋子彦的衣襟,看见雪白的肌肤上还隐约有淡淡的红痕。浩然咬牙冷笑了几声,帮他把衣衫整理好。突然手一抖,手掌便停在了他的胸口。原来秋子彦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浩然凄然一笑,手掌覆盖在他停止搏动的心脏上,“子彦,你连这里都空了,却要怎么去恨?”
管家在秋子彦门外徘徊了两日,偶尔鼓足勇气敲门,总是被浩然呵斥。夜里迷糊时看见秋子彦房中似乎有荧荧绿光,还有幽幽的哭声。管家年纪已老,经不得折腾,终于病倒,好在第三日夜晚秋子彦的父亲秋漫城终于从京城返回。
管家战战兢兢把情况报告给了秋漫城,秋漫城闻言惨白了脸,立即跑去了秋子彦房门口。
刚伸手敲门,门已经打开。浩然苍白着脸站在房门口,“秋伯父,您回来的正好。子彦已经快等不及了。”
“住口!你胡说什么?”说到这里秋漫城已经老泪纵横,他中年得子,发妻甚至为此难产而死。之后父子相依为命,一直视秋子彦为掌上明珠,白发苍苍的他又怎堪失去儿子的打击?
进了屋,颤抖着伸手摇了摇秋子彦,“彦儿,爹回来啦。你快醒醒,爹带回你小时最爱吃的杏花酥。”
奇迹般地,秋子彦缓缓睁开眼睛,所有人均是欣喜若狂,只除了浩然一人一脸淡然。
“爹,您回来啦!”
秋漫城哽咽着握住秋子彦的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彦儿你好好休息。”
秋子彦摇头,“爹,孩儿不能尽孝了,爹您老人家好好保重。”
秋漫城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一转眼看见他的短头发,面色顿时灰败,“你……你……怎么能剪头发?不是说一辈子不能剪的么?”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大势已去,眼泪又流了下来。
秋子彦惨然笑着,“孩儿本该三日前就去了,全因为想见爹最后一面才留着一口气熬到现在。现在孩儿心愿已了,抓我的无常鬼已经等着我了。”
这时浩然突然一把抓住秋子彦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没出息的东西!难道你就这样放过害死你的人?你不许走,你快给我回来!”说到最后已经成了嘶吼,眼泪簌簌落到了秋子彦的面上。
秋子彦伸手为他擦去眼泪,“浩然,不要为我伤心,难道你要我来世还你眼泪么?来世我还想要快快乐乐呢。除了爹之外我最不放心你,你这样的脾气可要怎么才好?”
眼皮越来越沉,语声也越来越低。浩然连忙把自己耳朵凑在秋子彦唇边,听见他喃喃说:“我不甘心,可是我又能怎样?他不爱我,只是个玩笑而已……”说到这里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眼帘也渐渐合上。
浩然伸手一探鼻息,呆了半晌,甩手夺门而去。秋漫城一见,立时昏倒在地,秋府立即哭声一片。
(七)
与此同时落英山庄也是忙碌不已,景王杜墨在临产的王妃房门外走来走去,身边陪着他的是儿子杜清悠以及刚过门的儿媳——郡主月无瑕。
房门终于打开了,接生婆欢天喜地跑出来,“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她诞下一麟儿。”
景王闻言大喜,这时月无瑕却低低向杜清悠道:“夫君,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杜清悠一听,也是满面疑惑,这时丫鬟已经把包裹好的孩子抱到了门边,三人凑过去一看。如同所有新生儿一般,那孩子皱巴巴的脸,眼睛紧紧闭着。
景王接过孩子啧啧哄了两下,突然面色一沉:“产婆,怎么没听见孩子落地时的哭声?”
产婆支支吾吾了几下,急得满头大汗,这时新嫁娘月无瑕插言道:“公公,媳妇听人说这种情形多数是中了邪,只要明日喊个道士来驱驱鬼便可。”
景王面色稍稍缓和,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这时他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院子里这么多蜻蜓?”
众人一看,昏暗的灯光下有上百只蜻蜓飞进院子里,有十几只蜻蜓围绕着婴孩飞来飞去。杜清悠能够在黑暗中视物,此时清清楚楚看见所有的蜻蜓都通体碧绿,状若透明。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怀中那支蜻蜓玉簪,这一摸面色一变,原来那玉簪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这时耳边听景王喃喃道:“深夜里飞来蜻蜓,也许这孩子与蜻蜓有些缘法,不如孩子就叫清庭罢——清澈的清,天庭的庭。悠儿你看如何?”
杜清悠胡乱点了点头,这时看门人突然来报,说是有个叫浩然的年轻道士前来拜访。景王杜墨一听“道士”二字,想起孩子落地后没有啼哭,以为是上天派人驱鬼,便立即吩咐人请浩然进来。杜清悠知道浩然的底细,晓得他虽然穿着道袍,骨子里根本是离经叛道,自然不会是来驱鬼的。然而他见景王兴致勃勃,便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浩然便进了院子,依旧是白衣胜雪,面色严寒,行动之间飘忽不定,仿佛被夜风一吹,便要随风而去。
浩然看见杜清悠,二话不说上前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惊讶之下杜清悠没有躲过,面颊立即红肿起来。
景王杜墨见这道士一进来就打自己的大儿子,这才知道他不是上天派来给婴孩驱邪的。他面色一沉,做了一个手势,八个黑衣人立即将浩然团团围住。
杜清悠正要阻止,曙光中突然传来响亮的婴孩哭声。杜墨一听,立时面露喜色,一挥手,那八个黑衣人立即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产婆欢天喜地抱着哭泣的孩子出来,景王急忙接过,只是那孩子到了他怀里反而越哭越凶。于是又换月无瑕抱,还是哭闹得厉害。杜清悠接过时那孩子先是停了一下,随即便哭得几乎声嘶力竭。
景王皱起眉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浩然出声道:“让我抱抱可好?”
景王想了想,便把孩子递过去,说来也怪,那婴孩一进浩然的怀抱,立即停止了啼哭,还把手指伸进口中欢快地吸吮起来。浩然面上的严寒渐渐化去,望着婴孩的眼神越来越柔和。
不多时孩子睡了,产婆接过孩子,抱进了内室。浩然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追随着进去,直到房门关上还呆呆看着。
景王见了浩然的神情,又见他仙风道骨,相貌秀美,心中断定他颇有修行,于是道:“庭儿落地后一直等道长进来他方开始啼哭,之后又到了道长手中他才停止了啼哭,想来庭儿与道长有些缘分。道长若喜欢他,以后可以随时来探望。”
浩然一听,面上露出一丝惊喜之色,之后想起了什么,便把目光转向杜清悠,一字一顿道:“子彦死了,那一巴掌是我替他打你的。”说完便越过围墙,飘然而去。
景王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杜清悠,“子彦是谁?那道长又为何要替他打你一巴掌?”
无奈此时杜清悠正沉浸在震惊与内疚之中,根本没有听见他的问话。景王皱了皱眉,转身正要离去,突然房间里的妻子虚弱的喊了一声,“王爷,那子彦好像就是悠儿成亲时来恭贺的那位年轻公子。当日我还说他看着眼熟,想不到年纪轻轻就……唉……”
这一提醒景王也想了起来。他之所以离开京城隐居,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这个荒诞不经的儿子。那夜喜堂上看见秋子彦凄惶的神情,老于世故的他心下早有怀疑。此刻杜墨狠狠瞪了杜清悠一眼,见后者还在那里发怔,正欲发作。突然想起妻子刚刚生产,便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月无瑕没有留意到景王的不悦与离去,她犹自呆呆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天亮后杜清悠去了秋家,秋子彦静静躺在棺材里。一身雪白的衣衫,额头上的跌伤还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两排阴影。原本他吻过无数遍的红唇已失去了血色,却还是那么的艳丽。想到不久前还在他怀中的人现今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杜清悠几疑自己是在梦中。
管家上来问询杜清悠身份,答曰是书社的同窗。杜清悠又追问秋子彦的死因,管家便细细说了。
望着秋子彦的睡颜,杜清悠除了满心的内疚,心上还有一丝的刺痛。子彦,子彦,以为你过一阵就忘了我,却没想到你对我用情竟如此之深,你死前一定很恨我罢。你这情叫我如何偿还?你曾说最大的心愿是一生平安,可如今年纪轻轻便赴黄泉,而我想要追逐的也依然是镜花水月,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长叹一声,上了柱香,一转身,秋子彦这个名字便从他的生命中渐渐逝去。
(八)
一晃七年过去,杜清悠终于踏上回落英山庄的归程。七年前的秋天边疆突然告急,古长国再度入侵。皇帝召威扬将军杜墨回朝,之后杜清悠便随父出征。这一战足足打了七年,血流成河。
在征战的第五年杜墨战死,杜清悠的继母何王妃闻讯伤痛欲绝,不久也撒手而去,留下年幼的清庭,全靠月无瑕一人照顾。
战后两国之间签订了和平契约,皇帝本欲为杜清悠加官进爵,却被其婉言拒绝,最后只是世袭了景王的名号。杜清悠想要父亲戎马一生,何等英雄豪迈,却最终落得马革裹尸,凄凉收场。可见虚名犹如浮云,富贵转眼成空。不想再步其父的后尘,便回到山庄隐居。
马匹靠近山庄时回想起杜墨临死之前的一番话,心中顿时酸痛难当。
杜墨弥留之际曾道:“悠儿,从前为父对你督促甚严,你年幼时我对你动辄打骂,本以为严父出孝子,没想到反而养成你后来的性子。为父也曾经恨铁不成钢,暗地里不知为你叹了多少气。如今想想,也许是为父错了,当年你不过是小小孩童,为父本该对你多些疼爱才是。你心里可是一直在怨我这个做父亲的?”
杜清悠心中酸楚,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紧紧握住杜墨的手,“没有,父王永远是孩儿心目中的英雄,孩儿只恨自己比不上父王分毫。”
杜墨苦笑着摇头,“其实你一直是个很聪明能干的孩子,是为父逼得你太紧,让你以为自己总是达不到为父的要求,这才自暴自弃了。说起来你变成如今的模样也是为父的不是。然而人非圣贤,若是今后你能改过自新,为父也就含笑九泉了。”
“除了你,为父更不放心庭儿,他如今才不过七岁而已。出征时他尚在襁褓之中,长大后连自己父亲的样子也会不记得。悠儿,长兄如父,今后你要好好教导他。不要对他太溺爱,也不要太严厉。为父心中别无他求,只要他能过普通人的日子,平平安安地就好。”说完了这些,这才咽了气,享年不过四十九岁。
父亲一死,杜清悠回想起昔年自己的荒唐,只觉浑浑噩噩间做了场梦。想到今后落英山庄就要靠自己来掌管,幼弟清庭也要靠自己来教导。暗暗下定决心收敛昔日的性子,为弟弟做个好的榜样。
杜清悠在山庄门前下了马,远远看见一个白衣少妇带着身后一行下人站立在庄门前等候。他心口一热,疾步迎了上去握住少妇的纤手,“无瑕,这些年辛苦你了。”
月无瑕已有七年未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