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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黎子歌。
五年不见,那人仍是当年离开的模样,只是清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洛川的手尚还卡在黎子歌的喉间,黎子歌微笑着将他的手拨开,低低地笑道:“楚言,小川,好久不见。”
依旧是温和的模样,见不到那时候——声嘶力竭的样子了。
“你疯了!”洛川压低声音道,“师父当年下令,说你和……你和那个金月离倘若再踏入玉宸山一步,便就地格杀,你忘了!”
黎子歌笑笑,眉眼弯弯,目光晶亮,打量着楚言和洛川,“我人在这,你们要动手就请便。”
楚言拦下洛川,对黎子歌道:“你明知我们不可能伤你。”说着将他拉到石洞中,方道:“这么晚,你怎么到这里来?”
“我来救人。”黎子歌笑呵呵地,看着楚言意味深长,“还却一味药材。”
“什么人,什么药材?”
“人心。”
洛川立时跳起,惊道:“二师兄,你何时做起这样的勾当了!”楚言却拦下他,皱起眉头道:“子歌,别卖关子了,你说便是,有什么能帮你的,我们定不推辞。”
“明天……你们到南城福临巷找我,到时你就知道了。”
黎子歌说罢,便离开了。没有轻功,而是一步步地走下山去,仿佛,根本没将莫离那道格杀令放在心上。
第十二回
季染辰一早练功回房时,黎子歌已经在帮金月离打理身体了。
“醒了?”这句话倒是对着金月离说的,季染辰踏进房门,“今日阳光不错,月离该出去晒晒太阳。”
黎子歌回身望了望屋外,太阳当空,明晃晃的光亮,很是温暖。
便温柔地扶起床上瘫软的身子,凑到金月离身边道:“月离,我们出去晒太阳好么?”说话时,呼出的气便轻轻地吹着金月离的耳朵,有些痒。金月离的头倚着黎子歌的肩膀,轻轻蹭了蹭,才道:“别弄,痒。”
黎子歌故意逗他,反倒离得近了些,又道:“好不好?”
金月离无奈笑道:“好,你若不嫌我这身子你背来抱去的麻烦,我有什么不好?”
黎子歌不悦地看着金月离,气鼓鼓的又是当年那个可爱模样,“月离。”
“好,我不说了,我这样坐着有些难受……你……”金月离连忙投降,黎子歌不愿他总是嫌弃自己的身子,他也是知道的,因而故意转了个话题。果然黎子歌连忙扶着他轻轻靠着软垫坐好,仔细询问道:“怎样,现在好些了么?”
“嗯。”单是这么个翻身,金月离已经有些疲倦了,黎子歌便让他靠着坐稳,才去端来些粥和小菜,放到床上的小桌子上,又扶着金月离的手让他握好勺子——金月离的手臂不能持重,行动也不大利落,不能使箸,只能用勺。
黎子歌一手环过金月离的身子,让他倚着自己坐稳,一手扶着他的右臂,帮他握紧勺子,舀了浅浅半勺,送进嘴里。
放进嘴里的粥,一半便顺着嘴角流下来,黎子歌勾起嘴角,低头轻吻住金月离的唇,顺着,将那粥也吻进了嘴里。
“你……大哥还在呢……”金月离羞红了脸,冲黎子歌翻了个白眼,又连忙垂下头去。
季染辰见怪不怪地自顾自翻着一边桌上的医术,目不斜视地道:“你们继续,要不是那头长天在给莫子卿换洗,我也不过来。”
黎子歌不理会他,反倒是笑眯眯地又是对准那水唇轻轻一啄,满意地伸手扶着金月离的手臂笑道:“不要管他。”
这一顿饭,便生生吃了一个时辰。
期间广平回来报说,莫子卿身上换了药,正低烧着。
话当然是背着金月离,才跟黎子歌请示的。大家有意将莫子卿的存在和金月离隔离开,生怕触动那些可怕的回忆。
黎子歌过去看了看,写了个方子命广平去抓,再没多看莫子卿一眼。
季染辰在一旁冷眼瞧着,目光透出一丝得意来。
——就是想看看,这个黎子歌,还能熬多久。
再回去时,金月离正试着将自己撑着坐的舒服一点,却无奈双臂无力支持,身子一软,便摔在床上。黎子歌心里一痛,忙道:“我来我来。”便快步上前,将他扶起。金月离兀自喘息不止,额头上已经有些汗珠沁出。黎子歌将冷汗擦了,才轻声问道:“月离,今日不冷,我们出去可好?”
“嗯,好。”见他答应,黎子歌便俯下身子。金月离颤颤巍巍地将手臂搭向黎子歌的肩,慢慢地将有些蜷缩的手指展平,虚虚地环住黎子歌的脖颈,黎子歌便等着他弄好,才伸手托住他的腰背,一只手将他细瘦苍白的双腿抱起。将金月离抱起的时候,黎子歌的心理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月离太轻了。
伸手便能摸出他背上骨头,双腿无力地搭在黎子歌的手臂上,竟是和他手臂粗细相差无几。膝盖和脚踝处骨节明显,瘦弱瘫软的双足毫无生命感地垂下去,脚趾向里蜷起,足背高拱,腿脚上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黎子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便想起了隔壁的莫子卿。
不想去恨的。不想从此对玉宸宫背负着怨念,那里毕竟是养育他长大的地方。却也是那里,不能给他的爱情一丝慰藉,生生将彼此隔绝。
还是季染辰的那个问话,恨么?
那恨,还是难以遏制地,终究是慢慢生根发芽了罢。
将他放在软椅上坐好,黎子歌从一旁取出一双袜子,仔细给他套上,袜子的收口处有一个盘口,与金月离膝上的口子系在一起,即便他双脚不能着力,袜子也不致脱落。然后又是软靴,外衣,斗篷,一番折腾,最后在月离手里抱了个小暖炉,才站起身子笑道:“好了,咱们走罢。”
打横将他抱起,纵使套了层层厚外衣,还是能觉察怀里那人的瘦弱不堪,黎子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仍旧笑着,将月离抱到门口的软榻上。软榻已经铺了两层兔绒的毯子,黎子歌又将一条毛毯盖在月离身上,方才放了心,笑道:“月离,你许久没有晒太阳了罢。”
金月离侧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点头笑着:“是啊,冬天就喜欢缩在屋子里,往日也是这样的呢。”
两人却才说着话儿,门口的管家福来忽然跑来,低声在黎子歌耳边说了几句。黎子歌点头,和金月离说了声,才迈步离开。
来人自然是楚言和洛川。
福临巷并不难找,这一处宅邸也不难找。
楚言待那小厮推开门,迎面却是一道墨色长索当空袭来!
楚言身形一动,足见轻点,轻轻巧巧地跃上墙头,方才看清地下的人正是季染辰,急忙叫道:“季兄有话好说!”季染辰哪听这个,长索席卷而来,“嗤嗤”生风,大开大合,竟是将楚言洛川两人包在期间。
洛川许久不曾真刀明枪地与人对战,此刻却觉得兴起,软剑从腰间脱鞘而出,“你是哪个?你家请来的客人你也敢打!”说着便挥剑而上,身体灵动,出招迅速凌厉,嘴上却也并不客气。
季染辰冷哼一声,怒道:“玉宸宫的狗腿,就是该杀!”再不留情面,长索随身而动,竟似长了眼一般,处处进攻要害。洛川也恼怒起来,骂道:“放你娘的屁!我玉宸宫怎么你了?你信口胡言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跳起来便砍,力道竟是比方才更进一分。
洛川不知道季染辰,楚言却是识得他的。当年他曾偷偷下山看望过黎子歌和金月离,便曾见过这个人,只是那时季染辰却不知道他。
眼见得三人战得愈发混乱,楚言情急之下,长剑一挑,剑气流转,“哧”的一声,那长索自中心而落,断成几节,落在地下。
洛川见状正要好好嘲笑季染辰一番,却叫楚言拦住。季染辰冷着脸道:“好剑法,适才与在下缠斗许久都未显出真功夫,是瞧不起在下了?”
楚言连忙抱拳道:“季兄误会了,在下楚言,这是我师弟洛川,我二人此次是应约而来。”
“应约而来?”季染辰冷笑几声,“谁会约你们来?”
黎子歌刚从后堂过来,接口道:“是我。”
季染辰大吃一惊,回过头问道:“你让他们来的?”
黎子歌对楚言洛川和季染辰三人点了点头,示意三人随行,便向客房走去。嘱咐道:“一会儿不论什么事,都不要出声。”楚言和洛川点了点头,心头不禁有些惴惴,也不知究竟黎子歌要带着自己去见谁。
四人才步入西侧的院子,便听见里面“彭”的一声,似是什么重物落地,还有瓷器打碎的声音。黎子歌皱皱眉头,正见广平从偏房跑过来,伸手拦住他道:“别去。”四人纷纷放轻脚步,走进院子。
房门并没关上,四个人就站在门口,遮住了门外的阳光。
屋内那瘦小的身影趴在地上,双腿交缠在一起,一双拐杖摔得一只落在身前,一只摔在门口,莫子卿尚探手摸索着。一手握住那只身边的拐杖,整个身子欺着,缓缓地爬起来,却由于腿不能受力,再次摔在地上。
乍一见到莫子卿的楚言竟连话也忘记说,只觉得心口像是针扎一样的疼,呼吸也觉得艰难。
见到莫子卿摔倒,楚言下意识上前去扶,黎子歌拦住,硬拉着他到了外院。
“他……他怎么在你这里?”
楚言问话的时候,嗓音干涩,声音像不是自己的。
“染辰见到,就带了回来。”黎子歌淡淡地道,“我是医者,断无见死不救的道理。我原本答应,待莫子卿好了,便任由染辰处置。”说着,黎子歌看了看一边仍然一脸青色的季染辰。洛川更是大惊,跳起来道:“师兄!这人是个疯子,你怎地能让他处置小子卿!”
季染辰原本心头有怨,洛川又在他耳边吵嚷,立时回身怒道:“干你屁事!你们玉宸宫是非不分,不讲情理,有什么资格出来乱叫!”
黎子歌撇了一眼那头胡闹的两个人,叹口气道:“可是,我估计错了。”
楚言一怔,心里下意识地一沉,“什么错了?”
黎子歌不答反问道:“楚言,我听说你和秦家小姐的婚约取消了?”
“是。”
“是为了莫子卿么?”
楚言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却听黎子歌道:“你若不愿说,也罢。”
“……是,我想陪着卿儿。”
黎子歌淡淡笑着,忽而问道:“那若是他从此都……都不认得你了呢?”
“他从玉宸宫出来之后流落街头,曾伤过头部,这几日我发觉他很多事情记忆逐渐模糊,恐怕是旧疾伤及经络。”黎子歌道,“问起玉宸宫的事情,一半已是不记得的。我们做个君子协定,你乔装哑仆照料他,不可透露名字身份。一来这是我带你见莫子卿的条件,二来,他若知道你,又忆不起那些过往之事,只怕心头抑郁难解,对他身子也不是好的。”
——没说的是,就让你看着他,一点点的,忘记你罢。
第十三回
楚言沉默着回到客房的院落,莫子卿仍在练习走路,拐杖柱在地上和他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嘶哑地传出来,让楚言心里猛地一揪。
莫子卿比初见的时候还要消瘦。
脸庞已经棱角分明,眼窝深陷,无神却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