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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卿比初见的时候还要消瘦。
脸庞已经棱角分明,眼窝深陷,无神却漆黑的眸子依然让楚言禁不住地凝视。腋下夹着的拐杖还是崭新的,指尖虚握着木杖,左腿微微蜷起,只能用脚尖虚点着地面,右腿好些,却仍旧是旧日里畸形的模样。
不知他已颓败如此,楚言愣愣地站着,不敢说话,生怕吓坏了他。
拐杖拖着往前挪,再一点点地将右腿探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只也跟上,拖着几乎毫无力气的左脚往前,仅仅一步路,楚言就看的心惊胆战。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都是自己?
长天在门口碰见楚言,便示意他一下,咳了一声道:“莫小公子。”
莫子卿身子抖了抖,抓着拐杖的手也紧了起来,“长天?”
“是我。”长天让楚言跟着自己进去,才道:“这几日我家公子吩咐我去栾城一趟,采办药材,不能来照顾你了。”
莫子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长天又道:“怕你一个人不方便,这是新来的哑仆,我托他照顾你阵子。”说着将莫子卿的手交到楚言的手里。
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楚言险些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却见那细瘦的小手只是轻轻一搭,便缩了回去,低声道:“谢谢了,长天。”
长天无奈地看了看楚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出了门去。
屋内,便只留两人相对。
楚言生生忍住了想去拥抱住眼前这脆弱而警戒的小人儿的冲动。
低低地发出咳声,知道莫子卿看不见,若听不到声音便极其不安。果然,莫子卿循声侧头,软软的声音半天才再次响起:“我……我累了……你先出去好么?”
楚言走上前,牵起莫子卿的小手,在上面划下字来。“我帮你。”
他全身都在颤抖,楚言知道他根本没有力气自己走到床边。莫子卿垂着头,小声道:“我怎么叫你?”
楚言愣了一下,才细细地划着:“叫哑仆就好。”
莫子卿轻轻地笑了。
楚言心头一颤,他太久没有见到这个笑容了。
那淡淡上扬的嘴角,弯起的眉眼,都在的的确确地向他传达一个讯息——他的卿儿,就在他眼前,就在他身边。
能够触碰,有真实的温暖感觉。
指尖也在颤抖……
照顾莫子卿,是楚言最熟悉不过的工作。
半扶半抱着,就像是多次习惯的那样,只是怀里的人更加虚弱,左腿不能用力,便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楚言身上,只能依赖楚言轻轻拖动他的腿才能蹭着地往前。楚言心痛如绞,卿儿如今竟是连自己站起也是不能了。
好不容易挪进床里,已经是气喘连连,用被子过好了床上的孩子,又将屋子里的火盆点的旺了,才在他手里划道:“饿了么?”
以往每次活动久了,累了,这小家伙就吵着要吃东西的。
莫子卿的手颤了颤,才轻声道:“嗯,饿了。”
亲自吩咐后面长天做了些往日里莫子卿喜欢吃的东西,又回到房间去,莫子卿躺在床上不知睡了没有。听见楚言脚步声,莫子卿问道:“是你么?”
楚言忙走到他身边,探手握着他的手,莫子卿便安稳下来道:“我想先睡一会儿,你去休息罢。”楚言在他手心划写:“我陪着你行么?”
莫子卿的神色有些尴尬,想了想才道:“好。”
楚言就坐在床边,看着莫子卿的睡颜。
许久没见了,楚言的指尖沿着莫子卿的眉眼轻轻划着,却不敢触碰。长长的睫毛,有些干裂的唇,消瘦而尖细的下巴。
忽然地,想亲吻,想要摇醒这个昏睡的人,想要拥抱,想要将他深深刻在自己的心里。
可是……他竟然……就快要忘记他了。
无意识中,竟然已经俯下身,将那个小身体抱进自己的怀里。
莫子卿没有挣扎,不安地动了一动之后,便自己寻了个安稳舒服的姿势,乖乖地睡去。
就像是一只猫,带着满满的宠溺和乖巧。
季染辰在翻看刀谱的时候,洛川就在一旁对他的屋子说三道四。
心头自然是极不耐烦的,恨不得当下就一掌劈了他——要不是黎子歌拦着。
洛川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便没了劲头,吵着要出去,季染辰瞪了他一眼道:“出去可以,不许出这个院子,或者,你去找楚言,也省的在这里烦我。”
洛川立时抛了个白眼回去,冷声哼道:“你管我,小爷腿长在自己身上,去哪里还用你吩咐!”心里却想着,楚言和子卿好不容易相聚,自己怎么能去做那个碍眼的?季染辰不让自己去南苑,自己就偏偏要去南苑看看。
脚步也是鬼鬼祟祟地,生怕让季染辰发现了,洛川别的功夫不行,单单是这逃跑的轻身功夫算得上是看家本领,悄无声息地便一路寻到了南苑的门口。
探头望去,院中那精致软榻上,正躺着个人,闭着眼睛,呼吸沉静。
洛川张大了嘴巴——他一直以为金月离是死在师父那一掌之下了的。
所以季染辰才会如此憎恨玉宸宫,会对他们狠下杀手。
才要上前说话,却见黎子歌从屋子里出来,俯下身子对金月离说了些什么,金月离点了点头。
黎子歌便将盖在金月离身上的毯子裹了裹,将他轻轻打横抱起,送进房间。
鞋子便在起身的时候脱落,洛川才注意那双无力瘫软的腿和已经不辨形状的双脚。
洛川忽然有些理解了。理解为什么黎子歌让楚言和莫子卿相见却不能相认,理解为什么季染辰对玉宸宫大声喝骂招招致命。因为这硬生生将所爱剥离开的痛,眼睁睁看着爱人,看着兄弟的身子颓败不堪,却无能为力的痛。
这一切拜莫离所赐,拜玉宸宫所赐。
洛川想,若自己是金月离,只怕死的心都有。
可是,人若是有了牵挂,便是死,也是不能轻易的。
洛川站在门口沉默许久,黎子歌和金月离进房之后便没有再出来,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张铺了厚厚软垫的软榻,孤零零地躺着。
洛川想不通,相爱有什么错?
至今仍记得,莫离脸色铁青,掌风凛冽,毫不留情地劈向黎子歌的时候。谁也想不到,那道白色身影,拼了全力,挡在黎子歌的身前。
背上开出殷红的花,数九寒天,那花却是温热的,散发着腥甜的味道。
为了惩罚不论的爱情,为了清理门户,为了以儆效尤。
那么楚言和莫子卿呢,是不是也要面对一次这样的考验?
原来相爱,也是需要勇气的。
洛川叹了口气,他没有勇气去面对金月离。他害怕自己身上,带着玉宸宫的影子。
转过身来,却看到一脸寒气的季染辰。
“你都看到了?”
“嗯。”
洛川没了和他斗嘴的兴致,沉闷地嗯了声,就不再说话了。
难得见他这样老实,季染辰反倒不知该如何训斥。静静沉默了半晌,才叹道:“我是在塞外遇见的月离。”
洛川抬眼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商路上匪盗很多,月离那小子狂得很,一个人单挑了十几个,我恰巧路过,便跟着他料理了。那一次我们两个相见恨晚,当日便寻了个酒馆彻夜长谈,最后还结拜了兄弟。我才知道他是玉宸宫的人,也从他口中知道了黎子歌。”
季染辰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
洛川便静静等着,极少的,极其耐性的,等着听他的故事。
“初时我和莫离一样,不能理解,甚至,极为厌恶。”季染辰苦笑着向那屋子里的空空软榻看了一眼,“我当他年少轻狂,只要寻些刺激。直到黎子歌负着他找到我的时候,我方才真的信了。”
要有多大的勇气,为了这份爱,死了也可以。
季染辰冷冷地道:“多亏了你们那个好师父!”
洛川便不说话。那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因为黎子歌和金月离的相恋,不惜与祖制顶撞,莫离盛怒之下将二人逐出师门,下格杀令。莫离劈向黎子歌的那一掌,被金月离拼着性命接了,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季染辰斜睨了洛川一眼,转身离开,丢下一句,“别让月离再想起玉宸宫了罢。”
第十四回
莫子卿在楚言怀里悠悠醒转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地叫。轻哼了一声便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楚言的怀中。
“你是……”
楚言拍了拍他的手,莫子卿便明白是那新来的仆人,撑着身子到床上坐好,才道:“你一直没走?”
“没有。”在他手心划着。
莫子卿有些不耐,似乎不喜欢有这样的亲密。“我……我饿了,你能不能……”
楚言呆呆地看着莫子卿。
看他皱起眉头的模样,是分明的疏离。
本以为,纵使不知他是谁,那份触感,那个怀抱,他总还是认得的。却不料,全部陌生了。
直到莫子卿推了推他,皱起眉头问:“还不去么……”
还是从前的模样,生气起来的时候喜欢皱起眉头,嘟起嘴巴。还是从前的模样,喜欢抓着别人的衣襟摇晃。还是从前的模样,容不得别人半分的怠慢。还是从前的模样,只可惜,忘记了他。
楚言依着他的吩咐端来些粥和糕点,让他摸好了位置,莫子卿并不要他帮忙,小口吃着,细细咀嚼。
抬了一半的手臂,终于放下了。站在一旁,看着他费力地,慢腾腾地吃着。
心里的钝痛无限延展着扩大,扩散进血液,在全身游走。
好想抱着他,问问他,那个伤你至深的楚言,你还记得么?
还记得么?
楚言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
人海茫茫,我失去你,又找回你。
天意弄人,我找回的你,却不再是我的你。
相爱怎么那么难。
莫子卿吃过饭就自己缩回床上去,不说话,一动不动。
楚言将餐盘送出去便折返回来,走到床边想要从被子里把莫子卿挖出来。
以往的莫子卿都会笑嘻嘻地爬进他的怀里。
如今却极为抗拒。双手毫无方向地努力挥动着,拒绝楚言的靠近。
不知多久没有清理过的指甲,尖尖长长,在楚言的手背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那血痕竟不像是划在手背上,而像是划进心里了。
便躲在墙角,看着被惊吓到的莫子卿蜷起身子,摸索着抓过被子,将自己全部裹了起来。
像是一只鸵鸟,用着自欺欺人的方式保护自己。
楚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划过嘴角,咸咸的,还有些温暖。
他又变成了初时见到的那个莫子卿,抗拒,暴戾,对世界充满莫名的恐惧感。
他被唯一信任的怀抱抛弃,凭什么要求他还那样坚强镇定?
莫子卿将自己裹紧了之后,便在床角处缩着躺好,紧紧贴着墙壁,身子还在轻轻颤抖。
楚言知道,他没睡,他不可能睡。他满心的恐惧,怎么敢睡过去呢。他定是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自己的声音。他定是紧绷着身子,生怕有人突然的触碰。
他定是受够了这些伤害,拼命地想保护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