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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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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冷不应,只以剑比出阵法图案,脚下迅速踩了好几阵位。然那天雷倏然劈下,直砸离冷天灵,剑光与雷电两相抗衡,撞出火星四溅,只听!啷一声,剑身向内一虚折了一折,离冷手腕一抖,脚步也是一滞。
  月析柝慌忙跳出,拔了剑就要冲上踩阵位。又是一道惊天雷电落下,比方才都要剧烈,生生在月析柝身前划出一道三尺沟壑。接连又降下无数天火,火光四起,林中霎时一片火海。
  离冷手上虚软,全力施出的结界被闪电蚕食过半,那雷又转了方向,沿著结界向内凝聚,刺目天火也降过来落在其上,终是支持不住,阵法口诀念到一半便单膝跪地,嘴角溢血。
  月析柝一惊,再看那正在消散的结界和缠绕到离冷剑尖的闪电,灵蛇一般冲破结界整个向离冷覆了过去:“不!”
  这一声吼得声嘶力竭,离冷被雷电裹了周身。与此同时,又落数道惊雷,砰砰砰砸落在地,尽是焦黑坑洞。
  月析柝一剑挥开离冷手中长剑,继而宽剑飞脱出手,按住离冷扑在身下,他只觉背上一阵剧痛,眼前只余一阵慑人白光。
  耳边尽是惊雷炸响,直轰得头脑也要爆裂开来,月析柝扑在离冷身上,背後狂风大作,只见离冷陡然变了脸色,抱紧了他。
  身後传来低低的笑,就像狡黠地眨巴著眼,轻声细语:“谢谢师兄……谢谢……”
  毁天灭地的惊雷火光霹雳坠下,月析柝被离冷抱著翻了个身,便见琴娘萝笑吟吟地飘浮空穹,长长青丝倏然散开,刹那之间,天崩地裂。万千黑红光影袭向白影,白光如昼,光亮堂堂犹如佛光普照,将整座山头都笼於其内。
  月析柝觉得面上有丝丝清风,手心好像捧了一把飞灰,但确是抓不住的。
  那细碎的飞灰被清风一吹就抓不住了,渐渐流失掉,被风带走,什麽也抓不住,什麽也留不下了。
  他想到狡黠地笑著扑闪扑闪眼睛的小师妹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了,再也吃不到她做的好吃的东西了。
  无论在多久以後的此生、再久远以後的无数次轮回,都不会再有琴娘萝此妖……不,此人了。
  她原是生在水边的一株萝蒿,叶像针,开的黄绿色小花。又叫莪蒿。
  书载:莪抱丛而生,俗谓之抱娘蒿。
  故,她为自己起了名:娘萝。
  但她只是长在浮戏之川边的一株草,待了多少年,她不记得了。见过很多人行色匆匆地来来往往,很多富丽堂皇的船只扬帆行驶而过,很多展翅高飞的鹏鸟!翔天际……这些,在她漫长的年岁中,统共都只剩下了一些模糊的影子。
  她唯一记著的事物只有一件,第一次雨夜中出现的那个女子。
  见到那个女子时,常年波平如镜的水面潮起潮涌,雨丝密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那个女子不知从哪冒出来,狂奔至水边,灰白袍子湿透,光著脚丫,朝水中浪涛大吼大叫,叫得声嘶力竭,她甚至可以看清她颈上暴起的根根青筋。她喊哑了嗓子,弯下腰撑著膝盖,明明该是一种凄楚落魄的感觉,她却觉得淋漓尽致,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了。
  她叫完以後,将肩上背著的厚重匣子扔下,打开取出一张瑶琴,席地而坐,并不理会泥泞水渍,从从容容弹起琴来,悠扬琴声穿破雨夜。
  她不懂音律,可也觉得这琴声好听,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它更好听的旋律了。
  那时她就决定,若有一日修成人形,定要在她面前听她弹奏一曲。如若不然,那麽为她开一次花也很好了。
  那个女子断续来了好几次,每每发泄心中郁卒,坐在水岸弹琴。七弦奏响,每一回都是不一样的曲调。
  有一次看到水边长的一群萝蒿,她头一回听闻她开口说话,像是谣曲的小乐府。她这才知道,她生的模样,很像黄口小儿黏连父母的情状。
  “抱娘蒿,结根牢,解不散,如漆胶。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儿抱娘哭不肯放。”
  远方的燕子飞来时说,它的家乡是个穷地方,连年灾荒。那里的人生活疾苦,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是常有的事。
  她想,或许她也目睹过这般悲惨?
  後来,她就不再来了。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修成人形,终於能坐在她面前听她弹奏一曲。她才蓦然想起,身为凡人的她早就不知轮回多少遍。
  她便上提岚山拜师学艺,待到学成之时就可找出她转世之人,去往她面前听她弹奏一曲。为她开一次花,让她能像弹琴时那般神采飞扬地看著自己,那该有多好。
  琴娘萝的事不能对派中弟子公开,“提岚派里有一只修炼千年的萝蒿精”这种事不宜说明。琴娘萝入派时,掌门是知道这件事的,听闻这只妖精执意要学成去寻那心心念念之人,虽知她入世必引来天劫惊雷,也收入门下。掌门许她好好修行,多做些善事积些功德,毕竟她在人世流连时日并不长久,却不想这天劫来得这样快,还未寻到一丝一毫那心中念想之人,就已死於天雷。
  此事唯掌门、月析柝、离冷等几人得知,对外而言,便是琴娘萝家中突逢变故,下山去了,不知归期是何。而月析柝与离冷二人,因在山中为掌门采药淋雨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在房内养病。
  月析柝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离冷坐在他床前,面色也有些苍白。
  月析柝脑子里空空的,顿了一下才清醒,望著离冷,他突然垮塌下去,全身都没了力气,被离冷圈在怀中,眼前是那日的一片血红。
  “……娘萝师妹……”
  又是琴娘萝眉清目秀的脸容,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带点得意带点狡黠地笑。
  妖怪?妖怪又怎麽样……为什麽妖的天命与人不同?又为什麽要历劫?
  无论怎麽逃,都逃不掉天命啊……琴娘萝秀丽的面容露出了少见的烦恼,皱著眉。
  只是想要留在人世,想要待在这里见一个一直以来都很想见的人。
  不过是这样而已啊……
  “天命难违吗……”月析柝喃喃自语,忽然瞪大了眼,握紧了拳,一字一顿地道,“从来就没有什麽天命难违!天道在,但人也在!”
  离冷握住了他手,轻柔地抚著他腰背,极轻地嗯了一声。
  出得屋来是三天以後,月析柝去膳房做了一碗汤装浮萍面,封好放在食匣里。再用萝卜雕了个小人,虽与琴娘萝的雕工差远了,但那神采抓得准,竟有三分像。
  做这一切时,离冷都在旁陪同。最後,两人带上食匣和萝卜,去了山後林子。
  山林焦黑,蜿蜒血迹凝固,当日惨状似乎还历历在目。
  月析柝将那食匣埋下,土丘上放了萝卜雕的小人,跪地拜了拜,离冷在後头远远也行了一礼。
  “师兄,这就走吧。”月析柝转身,面上已不见来时落寞,眼中光彩依旧。

  第十三章上

  得知琴娘萝死讯,平日与她交好的小师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拼命抹著泪水,却反而哭得更凶了。
  月析柝心下不忍,僵硬地安慰道:“节哀顺变……”
  那小师妹用力抹了两下脸,这才勉强止住哭,抽泣著道:“师兄……娘萝她……没有爹娘……我该告诉谁去……我没事……就是止不住想哭……”
  月析柝轻叹一口气,不再开口,知这哀伤只能交予时间抚平,便转身出门。屋外立著面无表情的离冷,月析柝迎上前,突然觉得恍惚。
  那日他被离冷护在身下半昏半醒,模模糊糊听得掌门与容先生声音。
  “我也是在这些孩子一般的年纪,总以为只要承诺了就能够完成。可世间哪有那麽容易的许诺。”
  “……天道无情。”
  可天道总是这般无情?
  月析柝闭了闭眼,他与离冷再去那山林祭奠琴娘萝之时,那林中虽是满目焦黑,树倒草枯,但那猩红藤蔓一般的云气已全然消散,又是雾霭流岚的明镜长空,一如往昔。
  “可娘萝师妹只是水边一株萝蒿,没有父母……那她应劫而死,又有谁知道……”想起先前师妹哭诉,月析柝低著头闷闷道。
  “有我们。”
  “师兄?”月析柝呆呆抬头,望向忽然出声的离冷,那音调还是一贯的冰冰凉凉。
  离冷却是别过头,错开了月析柝视线,并不打算回应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是极少见的,离冷虽不多话,却总是望著他人双目,令人顿生一种他即使毫无言语也在凝神思虑话语的感觉。但方才举动却像是逃避,躲开了目光,让月析柝觉得万分诧异。
  他抿唇思考,埋头想了许久,直到夜深人静,平躺在床榻上,月析柝才惊觉白昼他那番话里的不妥。
  他六岁上山时,离冷已在提岚多年,从师父与他不多的几次言谈中,月析柝大致可以确定,离冷懂事起就拜在提岚门下……不,并非被人送上提岚。
  因为,离冷没有来历。
  不知父母姓甚名谁,不知自己来自何方,不知究竟因何而生……他没有家。
  他所拥有的,仅仅是提岚派弟子的头衔、提岚山一间小小宿处和他二十年来习得剑法。
  月析柝辗转反侧,怔怔望著窗外一轮明月,方才好不容易酝酿的睡意彻底没了。
  他想起自己的爹娘,虽然他们大字不识半个、固执得总是相信街坊邻居的歪理、六岁就把他拗上了提岚、对孩子并算不上特别亲厚,但他至少有父母,可以如他所想地呼唤爹娘这两个称呼。尽管他的家乡只是某个山坳中一个贫瘠的小村庄,他的童年虽然过得清贫乃至困苦,但自始至终都是快乐的。
  然而离冷却没有。
  没有童年时候一起顽皮耍赖的小夥伴,没有每年生辰都能吃到的面条,没有呼唤父亲母亲的权利……
  在受了委屈时会有一个温暖的拥抱并且永远不会离开。
  在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出来为你遮风挡雨扛起一片天的双手。
  在做好事时揉揉头发捏捏脸蛋抱起来旋转的分享快乐。
  在做错事时板著脸严厉地批评最後却一定会原谅──无论离家多远,总有一双人相互扶持著在那里,掌著一盏长明灯候你归家。
  这些每个人都理所当然拥有的东西,离冷都没有。
  月析柝悄悄侧过身,借著皎洁的月光凝视离冷,瞪著他沈静睡颜愣愣出神。乌黑如泼墨般的长发如丝流泻在白皙的脸颊,斜飞入鬓的细眉之下,宛如柳叶的狭长眼眸阖著,眼尾微微上吊,细直笔挺的鼻梁,略略偏薄的唇。不见平日的疏离冷淡,只是静静安眠,当真俊美绝伦的当花侧帽之姿……叫人不自觉地沈浸。
  月析柝越想心中越酸楚,难过地偏了头凑过去,他想,该为师兄做点什麽。
  这几日离冷依旧很忙,月析柝不知他和掌门容先生在忙些什麽,每日翘著腿坐在树上等离冷回来就快要变成习惯。
  这日离冷照旧回来得很晚,月明星稀,映衬著火光,月析柝都能看见他在地面拖得长长的影子。
  “嗨!师兄,我在这里,”月析柝欢快地嚷著就要往下跳,离冷却一跃而上,足尖轻勾,稳稳坐到他身侧,他一惊,愣愣道,“哎?师兄你用过晚膳了?”
  离冷点了点头,安静地坐著,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上去冷冷淡淡,面目无甚情绪。
  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慌乱,月析柝收起脚抱著膝盖往离冷身旁靠了靠,盯著天边一轮圆月小声说:“师兄……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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