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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
已近孟冬之时,一到皇城,离冷月析柝便找间客栈住下。
与初时来皇城不同,此次月析柝没了赏玩兴致,面对鳞次栉比商铺摊头,只凑近了瞧瞧而已,更多是拐弯抹角地打听学士云公文素旧址。
学士府位於城西,落在众多高官府邸之中,现已改了作新学士宅邸之用。里头守卫森严,月析柝佯装路过,不过多看两眼便被守门侍卫喝斥了,只得悻悻走开。
他与离冷一番合计,决定今晚夜探,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也可,叫上长柳,许是在熟悉的地方,能想起些什麽。
但这夜他们却没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学士府彻底翻新,云文素在位之时的痕迹已被尽数抹消,任凭他们如何寻找也找不见。
月析柝垂头丧气地回客栈,离冷也默不作声。
长柳原本尾随在後,可至客栈却不见了踪影,月析柝伸著脖子张望半天也不见他回来,想著大概是找地方调息去了,便没有太在意。他更想知道的是云文素,奈何半点消息也无。
他在窗边来回踱步,一时不知从何寻起,心头纷乱,直晃得烛火明明灭灭,绕得人眼花。
“睡吧。明日再想。”
月析柝闻言,抬头去望。离冷缓缓合上书册,径直走到床边,解下外袍,像是舒展了身体一般轻轻柔柔躺上去。脸面微微熨烫,月析柝想他大概是急昏头了,甩了甩脑袋也爬上榻。
“总会有办法。”静静躺了一会他听到离冷这麽说。这口气分明淡漠得很,却莫名让月析柝又有了信心。才一天而已,怎麽能被这麽一点小事打倒,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次日,离冷带回一本史簿,乃是当朝史官记录时事之用。
月析柝将薄薄史册捧在手中,惊魂未定地瞪著离冷,他怎麽也想不到师兄竟然会做出鸡鸣狗盗之事!
“师兄你你你……”
离冷道:“史官通融,须尽早归还。”
“……喔。”月析柝呆呆应一声,垂头翻看史簿。
离冷在他旁侧一并观看,读到要处,干脆夺下书簿自行翻阅,管不了月析柝目瞪口呆僵在一边。
史官的职责是记录国家大政和帝王言行,以备查阅规诫。但是,史册上大多记载朝堂要事和帝王起居注史,鲜少涉及将相朝臣之事。
翻遍了全书,关於云公文素的记录也只得只字片语。但这之中,已披露不少线索。那新任学士乃是云文素亲传弟子,尉公泽。
当日,离冷月析柝前去拜访现任学士尉泽。
第二次来学士府不免熟门熟路,令领路管家倍感讶异,月析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乖乖走到後头,不再乱窜了。
学士府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大约能知道尉泽如今是皇帝眼前红人。月析柝本担心他和离冷要等到日落西山才能见得到这位满腹经纶的学士,不想一报云公名头,立即有管家领他们前往偏厅。看来,这俩师徒的关系很是亲近。
偏厅已有人在了,远远望去就能见一水湖蓝。
那人一身锦袍文官打扮,蓝袍上团花锦簇绣金描银,却不觉突兀,青丝高挽,削肩瘦腰,眉目清秀,面上沈静,一副饱读诗书的温和相貌。
见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佩剑青年,他一愣,随即迎上:“两位公子,幸会,下官尉泽。”
月析柝搞不来他们读书人这套,一抱拳,脱口就道:“尉大人你好。我和师兄受人……之托找你想请教些你老师云文素的事。”
“老师?”提及云文素,尉泽神情一黯,道,“我公事缠身不能前去参加他老人家丧葬,实乃过失,不仁不义。”
月析柝赶忙摆手,急急忙忙说:“没这回事,你先别自责。若这事成功解决,你就能摆脱这不仁不义的名头啦。”
尉泽诧异:“公子你这是何意?”
“我和师兄此次前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
尉泽被月析柝一番没头没脑说得云里雾里,直到他将云文素尸身无法入土为安之事始末说出才大致了解一二,当然长柳一事月析柝未曾提及。
“竟有这等事?!”尉泽大骇。
离冷道:“故特来此,万望相助。”
尉泽沈吟片刻,视线在离冷月析柝二人之间逡巡不定,道:“既是如此,信你们一回无妨,若是你们欲对老师不利,我绝不善罢甘休。我能帮得了什麽?”
“你想一下,从前有没有跟你的老师特别不对盘的人,比如说公开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什麽官之类?或者说扬言威胁他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这样子的人?……”
月析柝一口气举了许多例子,说得口干舌燥,却见尉泽皱著眉摇了摇头:“没有。老师为人处世都很完满,朝堂政敌见面也彬彬有礼。”
“会不会那些个政敌其实是阴险小人,喜欢背後捅一刀这样?”
尉泽额上挂三条黑线,道:“这我也不知……但就我所知,老师任职期间就算意见与人相左,大家也都是和和气气商议,绝无可能争辩得面红耳赤。手下的文官有时候会打打笔仗,不过那几乎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就没有那种耀武扬威的大坏蛋吗……”月析柝讷讷。
尉泽蹩起眉峰,在厅内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收住脚步,急道:“有!”
“什麽什麽!”月析柝来了精神,亮了眼。
“从前皇城出过一件大案,是老师一手查办,左相亲信宋氏一族满门抄斩。宋三少爷侥幸逃过一劫,临走前放话说定要找老师讨回这笔血海深仇。当时学士府是上下都惊慌了一番,可後来宋三少爷再没出现,这事也不了了之。”
“难道是这个宋三少爷在作怪?”月析柝纳闷地道,“你有办法找到这个宋三少爷吗?”
“这是不可能的。宋三少爷原本就应是个死人。老师後来撤除了他的缉令,想来如今该是在某个地方隐姓埋名生活。”
离冷道:“可否调出当年卷宗过目?”
“这,”尉泽顿了顿,“卷宗我恐怕是调不出来了,但是有公文,你们可以凑合看一下。事实上,公文记得很简单,宋氏一族恃宠而骄,不但鱼肉百姓,还暗中与外敌勾结,妄图谋反。这自然是杀头的大罪,不足为奇。老师虽就满门抄斩一事上奏认为无辜之人也牵涉其中,但皇上太生气了,连左相都差点被罢官,赦免宋家无辜之人也就无疾而终。”
尉泽稍後拿来的公文确实如此记录,甚至比他说的还简洁些,云文素上奏宋家满门抄斩一事略去不说,只草草记了一笔,行刑前逃了一个人犯。
“谢谢尉大人,”月析柝微一躬身,道,“我和师兄就先告辞了。若还能想起些事请立刻告诉我们,我和师兄住在城南客栈。”
尉泽道:“好。老师一事就麻烦二位公子,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请吩咐,我义不容辞。”
第十五章三
学士府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走,至少弄到一些消息。
月析柝趴在桌前,本想找长柳出来问个究竟,却突然意识到不知去哪找他,只好在客栈里等。等到第二天,长柳也未出现,好似消失了。
“师兄,你说长柳会不会给人收走了啊?”望著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月析柝担心地问。
离冷摇头,膝上摊著一本街坊巷子流传的小人画册,说的正是宋家一门从显赫到衰败的故事。
“那他到底跑哪儿去了……都一天一夜了……”
长柳在傍晚时分出现,一脸倦容,相比之前愈发憔悴了些,虽是个魂魄,可月析柝怎麽瞧都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你跑哪儿去了?是不是碰上天师了?”月析柝紧张地问,手伸到一半即想起碰不到他,只得作罢,尴尬地收了回来。
“没有。我没事,”长柳轻声说,音调听上去很是虚弱,“你们找我有事?”
“宋氏一门,你知道多少?”
月析柝还想问,离冷已先开了口,将他的话扼了下去。
长柳垂了眼睫,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下浓重的青灰色,面上掩不住的疲惫之色。
“……我记得,是恩公办的案子……这个案子太大,原本不是学士府管的……死了很多人……我记不得了……”
月析柝问道:“那个逃走的宋三少爷,他说过要找云文素报仇,你不记得了?”
长柳一惊,猛地抬头道:“宋三少爷说要找恩公报仇?!那是不是他做的?”
“你不记得了。”离冷神情淡漠,冷冷开腔。
“……我……我记不清了……”长柳揪紧了眉,苦恼地捧著下巴喃喃自语。
月析柝望著他一副懊丧的模样,面上颓然之色显而易见,不知怎的就有一种这个鬼魂似乎会就这样消失不见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淡消逝。
“记不清没关系!”月析柝慌慌张张说,“再找回来就好了,我记性也不好,以前长老师伯一直骂我没脑子。你看,我这也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有师兄在,我没记性一点也没关系。长柳,你放心,我们再把记忆找回来就好了,相信师兄和我。”
长柳呆呆仰了脖子,望著月析柝定定道:“……我会想起来的。”
“嗯。嗯。”月析柝使劲点头。
离冷不动声色地看著这一人一鬼,面上冷冷淡淡,墨色双瞳更深了些。
宋氏一门的案子在二人一鬼的努力查找下,终於在第五日露了些端倪,宋三少爷的事也稍稍有了些眉目。
宋家攀附左相,以朝中权贵自居,行为处事飞扬跋扈,旁人稍加提点非但不虚心接受反而大肆侮辱,终於触犯众怒,引得民众群起攻之。
起先这事交由刑部下级处理,後来竟查出宋家结党营私,似与敌寇暗中勾结,便转交了大理寺,督察院也介入其中,最後不知怎的到了云文素手上,也搜出了宋家通敌叛国的数笔罪证。皇帝龙颜大怒,下旨将宋氏一族满门抄斩,所有异议一概不予理会。
皇帝还怒斥左相徇私舞弊,左相因此差点丢了乌纱帽,大病一场,在府中养了半年之久。当然,这俱是後话。
行刑当日,宋氏一门一百七十余口被尽数屠尽。唯宋三少爷不知受了何方夭邪庇护,出牢之时妖风大作,风沙遮天蔽日,迷得人睁不开眼,待风平浪静已不见宋三少爷影踪。
却是当时在场所有百姓都听到宋三少爷冷冷声腔,像刀尖刮在面颊上一般刺痛,听他狠狠道:云文素!此等血海深仇,他日我宋连定要你血债血偿!
众人唏嘘不已。有人说虽然宋家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但也有人罪不至死,宋三少爷便是其中一个。有人则扼腕叹息,大骂宋家恶贯满盈,怎的还有漏网之鱼。更多人紧张云公安危,云大人心系世人,胸怀天下,为皇帝出谋划策无一不以百姓安居乐业出发,确保人人活在太平盛世。这样好的一个云大人,就算是没能成功解救宋家无辜的人,也不应该被人这般威胁,承受巨大的危险。
学士府守卫森严起来,府中侍卫都变得战战兢兢,稍有风吹草动就整得跟刺客来袭一般,直弄得人都要崩溃了。云文素笑说该来的总是要来,你们就是把门墙盯出一个洞,他也能想办法杀了我。往後他就把紧张兮兮的氛围一步一步化了,就像那不知何时撤掉的通缉──抓捕朝廷钦犯宋连。
不知宋三少爷是被俗事绊住了复仇的脚步,还是他听到了老百姓内心的声音,还是逝者已矣不如追求新的人生……宋三少爷再没出现,从此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