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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家事国事天下事。
这种言谈舒然是和白宣切磋时无论如何的感觉不到的,仅仅是交谈都如同清风拂面,仿佛超脱了俗世的喧嚣。
宋连心中了然,他行端坐正,胸怀天下世人,要百姓安居乐业,要一个太平盛世,要施展一己之力尽他所能地协助皇帝安邦治国平天下。
这样的一个人,他竟也觉得狠不下心去报复了。
那一双温和纯净的眼瞳中是深深的恳求,宋连被那样殷殷的视线看著,直心慌得全身都疼起来,他捂著胸口翻来覆去,终於砰一声跌落床榻,被闻讯赶来的白宣扶起。
“所以,你就决定饶了云文素?”
白宣道:“後来他就住在这里了,这几年年纪大了他根本不再走动,没出过这村子,断无可能与那件事有所关联。”
“原来如此,”月析柝沈吟片刻,躬身一揖道,“那便是我和师兄误会宋三少爷了,抱歉,请原谅。”
宋连摆手:“无妨。我早已不是什麽宋三少爷,如今也就是个叫‘宋连’的山野莽夫罢了。”
月析柝一愣,怔了一瞬,急忙扭头去望离冷,声调有些颤颤的:“……师兄?”
离冷面无表情地走来,一手按在他腰际,不动声色地将人整个圈靠在身前,道:“托梦之鬼。”他看的是宋连,那话却是对白宣说的。
长柳已不见了踪影,白宣叹口气,道:“我被宋连气走,他终於得了空隙潜进梦境,幻化了个梦出来。待我回来,看见宋连跌坐在地还以为是他想害人,他被我吓得不轻,带伤逃走了。我是後来才知道那个梦。”
月析柝四望不见长柳,喃喃念了句,有些难过地靠紧了离冷:“长柳……”
“他可能是那天被我打伤加上惊吓过度,回去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白宣说,顿了一顿,她摇了摇头,道,“……不是,他是修为散尽,记不住了。”
她给长柳唤回记忆的时候就察觉了,那魂魄身上的气息本就弱,此刻比起几十年前更是虚弱了,简直像要当场消失一般。
对於长柳,她略有疑惑,但那不是她该深究,白宣又摇了摇头,牵著宋连一臂,转身走了回去:“也罢,这与我并无关系。既无事,快回去吧,依你们的脚程,天黑之前可到皇城。”
月析柝急切道:“等一下,你知道长柳在哪里吗?”
白宣轻轻点头,转首之间,那极长的发翩然而起:“我在玉相镇附近遇到的他。”
月析柝怔然,愣了半晌,他抬头呆呆看向离冷,道:“……师兄,长柳是不是每日都回玉相……”
每日都回去玉相镇守著云文素。
怪不得一到薄暮总也找不见他,怪不得他一天比一天憔悴,怪不得他肯和他们一起来皇城……
离冷环紧了他腰,指尖轻轻点著,语调虽冷,却是极柔和的:“回去吧。”
第十六章上
两人赶在日落前回了皇城。
一走出宋连的小筑就落雨了,势头不大却很密,缠缠绵绵地覆到衣肩,很快就晕湿了发梢。
月析柝犹豫著要不要去玉相镇找长柳,但那念头只是在脑中一掠而过,离冷就搂著他的腰高高跃了起来,脚下速度如飞一般,很快就把小筑抛在了後头,连同那一段曾经的恩怨是非。
腰间的手揽得比往常紧了些,让他不得不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半靠在离冷身前,分不清究竟是长长墨发还是缕缕雨丝拂过面颊,虽然有些冷,但身体却是热的。
不管前路如何,这一刻,腰际的热度是真真实实存在著的,并非虚幻的念想。他情不自禁地想,掌心也渐渐温了起来。
月析柝最终还是放弃了找长柳刨根问底的想法。
回去客栈後,把湿衣服换下就眼皮就再也撑不住地阖上,这几天他们东奔西跑著实累到了。
昏睡之间,他迷迷糊糊听到离冷淡淡说了一句:“长柳的事,终归还是他自己的。”
月析柝想答一声好,但是没有多余的气力,他不由往身边暖热的地方拱了拱,却是往离冷怀里钻了。
长柳再次出现的时候,果然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
月析柝知道他到底做了甚,这一看之下便觉得愈加憔悴,连那衣角浅浅的光影,都觉得更淡了些,好像一阵风就能把这抹魂吹跑似的。
月析柝故作轻松地安慰长柳,话到一半想拍他的肩打气,又讪讪放了下来。
长柳半点没察觉,顺著他话头担忧地道:“白宣帮我想起那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脑子里很乱,总觉得还想起了点什麽……一定和恩公有关的……”
“你别慌,慢慢想,不一定是个重要的线索,别太勉强了。”见他抱著头颅,眉毛拧得脸都皱了,很是痛苦的样子,月析柝赶忙道。
长柳却是怎麽都想不起来,只记起了个不知是对是错的年份,还有一些模糊的片段。
“没关系,已经是很重要的线索了。我和师兄去问一问尉泽尉大人,说不定他知道。”
不忍再见长柳痛苦的模样,月析柝急忙出声打断,确定他不再拼命回忆,才和离冷一道往学士府去了。
长柳呆呆在窗口望著,只一会,又陷进纷杂的记忆中去了。
学士府公事繁忙,府中人人低首疾走,尉泽还是抽出时间来见了离冷月析柝,面上是掩不住的疲劳。
得知宋三少爷一事始末,他也不由一阵诧异,竟也说不出什麽来,只皱著眉道,原来不是这个原因。
月析柝又将长柳提到的那个年份拿出来问,尉泽想了很久,那眉也快拧成疙瘩,方道:“我记得这件事。”
“那时我年纪尚幼,老师才将我收徒没多久。老师收到密告,说他将有性命之忧。我後来才知道,老师官居高位,不知是谁对他起了杀心,重金聘了杀手取他首级。但当时我确是一无所知,虽然总觉得老师身边有古怪,但我也说不清那是怎麽回事。我想老师大约是没把这事当真,又或者,他本就置之生死於度外。”
“你不是说他们君臣关系一直很好,就连政敌见面也都一直客客气气的吗?”月析柝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个明显的漏洞。
“不不,”尉泽摆手,“我最初拜师时候的事情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後来,事实的确如此。暗杀一事,老师未及而立。”
“这件事到底怎麽回事你的确一点都不知道吗?”
尉泽摇了摇头:“确是不知,老师什麽都未说。我可以为你们查一查当年臭名昭彰的几大杀手。那个幕後之人定是当时在朝为官之人,至於是谁,我是不知道了,要找出来也定非常困难。”
月析柝谢道:“那就劳驾大人了。”
“恩师如父。要说感谢,还是我来恰当些,”尉泽道,“明日我便叫人把资料送到二位少侠手上,可否?”
“还是要谢你,毕竟你这麽忙,我和师兄也只是受人之托。”
“既已无事,我还有事要议,二位在府上吃过便饭再走也不迟。”
尉泽说著一揖便要转身离开,离冷忽地开口将人叫住:“且慢。”
“这位少侠还有何事?”尉泽惑道。
“方才所言,云文素身旁有古怪,所为何事?”
月析柝一愣,适才只顾深究杀手一事,尉泽的话也只听了一半,将那後边都一并略过了。
尉泽似有顾虑,面上稍显犹豫之色。
离冷挑眉:“大人有难言之隐?”
“说不定这就是最最重要的线索啊!尉大人,不是什麽特别难以启齿的事你就说出来吧!”
尉泽为难道:“其实这事也并非羞於启齿,只是我少时与同龄孩童有所不同……总可看见到一些鬼鬼怪怪的奇事……如今想来,或许是幼时身体不好,时常出现幻觉,才发生了那些可笑的事吧。”
离冷面无表情地望来,冷然道:“你少时可见非人之物?”
“你小时候有阴阳眼?”月析柝讶异地问,边说边仔细瞅瞅尉泽的额头,果然比之常人有些微凹陷。
尉泽被那冷冷的眼神看得背心发毛,只觉这俊美冷漠的青年好似能把他刻意掩埋的记忆统统看透,接连又被另一个青年口中所言“阴阳眼”吓了一跳。
他顿了顿,终是开口,面上神情恍惚,低头说道:“那个是阴阳眼?我从来不知道……小时候他们总说我满口胡言乱语,为的就是引起他人注意,好过得好一些而已。”
“你小时候就因为这个被人排挤吗?”月析柝瞪大了眼,忿忿不平道,“分明就是一群没有常识的人!那些大人都不知道有‘阴阳眼’这一说的吗!?就算不知道,也不想想小孩子为什麽要说这样的话!”
“……你的意思是,那些东西真的存在?是因为……阴阳眼?”尉泽抬起头,定定望著月析柝,道,“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嗯,”月析柝使劲点头,口气还是义愤填膺,“生有阴阳眼的小孩子并不少见,一定是你小时候惹到了那些人的劳什子忌讳,所以才说你信口雌黄的。真是的,怎麽会有这麽不负责任的长辈!”
“我是孤儿,辗转在亲戚之中,没有人愿意让我长久住下来,”尉泽道,本是平淡的语气蓦然起了丝涟漪,“後来被老师收作弟子。”
离冷道:“所以你觉得云文素身边有古怪?”
尉泽点头应道,声调甚是温和,他低低叹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从前:“啊……我第一次见到老师,还不知道他就是当今大名鼎鼎的云公,不知天高地厚地跑上去对他说你身边好像有一团灰白的影子。他们都嘲笑我疯了,可我就是觉得他会信我,那样子的人,我想象不出他生气的样子。他是有些惊异的,却好像相信了笑著摸我的头,抬起头来左右四顾,说原来你也看到了啊。我一瞬间真的以为他也能看到,可是他的视线落不到那团影子。我想他大概是为了安慰我,那麽好的人。但我终究是有些失望,失去了一个和人证明的可能。後来,怎麽也没想到,他就变成我的老师了,他让我住进学士府。”
“灰白的影子?”
尉泽应声:“对。其实我并不能看得很真切,一直都是模糊的影子,所以我才疑心的确是自己胡思乱想出现的幻觉。老师身边时常会有一团灰白的影子绕著,起初我很害怕,看到那团影子出现就绕道走,後来发现它只是缠著老师,就大著胆子接近,但我始终看不清那团影子究竟是什麽。再大一些的时候,便看不到了,是你们说的那个阴阳眼消失了吧。”话毕,他笑了笑。
“那应该就不是阴阳眼了。是你小时候心性纯良,才能看到那些东西,”月析柝托著下巴沈吟,又加一句,“其实你很适合修道。”
尉泽一笑,道:“若是没有遇到老师,也许我真的会去修道也说不定。”
“这麽说来,尉泽小时候是见过长柳的了。”
走出学士府,月析柝不由道,离冷微一点头,并不言语。
月析柝顿了一下,扭头望著离冷,犹豫著开口:“那……师兄,会不会是因为尉泽能看见长柳……云文素才收他做的徒弟?”
“……或许。”
这淡然的一声大约是能被称作冷漠的。月析柝却听出了其中的迟疑,想必师兄是和他一样,也察觉到了:云文素与长柳之间,绝非报恩二字如此简单。
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竟是有些忌惮要去理清了。
第十六章下
尉泽的资料次日即到。
分门别类罗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