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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又咋样?”齐卡洛急了,不自觉吼了一声,“不是婆娘,咱们就一定不能在一块儿?这又算啥道理?”
“这是规矩!”曹禹低沉道。
“谁定的?”
“祖宗!”
齐卡洛顿了顿,抬起脑袋:“你汉人祖宗定的!咱们祖宗没这规矩!”他死赖地趴在他肩头,扒拉着曹禹垂在胸前的黑发:“老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个娃儿。老子每天看到你去巴特尔老爹那儿教他小孙子武功那亲近的劲头,就知道你想要个娃儿!有个小娃子真那么重要?”
“那是我曹家血脉的延续,怎能说不重要?”曹禹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
齐卡洛摁住曹禹:“迂腐!老子不那么想!能和喜欢的人过日子,老子宁可一辈子不娶媳妇不生娃儿!”
“一派胡言!你我身在世俗,就得守那世间伦常才可享得天伦,”曹禹仰天虚望星辰,一脸肃穆,“倘若一意孤行,逆流而上,必会引至灾祸。”
“能有啥灾祸?”
“众叛亲离。”
齐卡洛呜咽了一声,倒在他身上。他又想到了老母亲。阿妈成天念叨要他娶媳妇生娃儿,他心中很烦躁。齐卡洛虽然嘴上不说,但对阿妈是否能容下曹禹也是心慌。只是他相信总有一天,阿妈和塔娜会把曹禹当做亲人。齐卡洛不怕阿妈那边,他怕得是曹禹,曹禹对事过于冷谈。情爱是两人的事,如果从头至尾只有他齐卡洛一人火热,这事就永远成不了。
“老子不怕那事,”齐卡洛说,“只要你说会一直跟老子在一块儿,老子什么都不怕!”
曹禹闭上了眼,依旧沉静地依旧波澜不惊。齐卡洛急了,他大声问:“你到底喜不喜欢老子,能不能为了老子留下?”
曹禹缄默了许久,最终,无情地摇头。
齐卡洛难以压抑住心头怒火,道出憋在心中多时的话:“是!老子和你是生不出娃儿!但老子不信全都是娃儿的事。说到底,你就是看不起老子!老子是个粗人,是蛮子!你这凉国的大将军和老子在一块儿,觉得丢人!老子说得对不对?你有没有这么想过?”
齐卡洛不待他回话,接着又道:“你瞧不上老子,又放不下老子对你的好。你一边喜欢老子把你当宝儿,另一边又不想做老子的人。你一心想的还是找个好姑娘成家,等休养够了就再次入仕为官,对不对?你怕摆脱不了老子,如今机会来了,老子有人要了,你高兴了是不是?”
曹禹蓦地睁开眼,狠狠朝齐卡洛道:“齐卡洛,你一介莽夫能得女子眷顾,理应知足!”
“老子要得是你!”
“我不是你该想的人!”
“好!你终于说实话了!你就是看不起老子!老子待你再好也没用!”齐卡洛简直气急攻心。他跳下榻,指着曹禹口无遮拦地大吼,“别以为老子就那么稀罕你!你算啥!不就是被那狗皇帝丢了的一颗子儿!要不是老子把你捡回来,你连命都没有!”齐卡洛泄愤地将一旁煲着汤药的砂锅砸了个粉碎:“熬药!熬药!熬个屁药!老子往后都不会再稀罕你!老子不是没人要!”
砂锅落地发出砰的巨响,引来恩赫的担心,她不停叫唤着齐卡洛的名字。齐卡洛对着帐外大喊:“老子只是丢了个没用的废物!老子没事!没事!”随着恩赫脚步声的逐渐消失,齐卡洛捂住虎脸,蹲在角落呜呜低嚎。
两人僵持着,没人离开帐子。他们各据一方,在这个冬夜,莫名地陷入了冷战。
大雪没径,风雪封盖了草原,游牧了一年的人们纷纷躲入厚实的毡房。时而升起的炊烟抵不住冬日的严寒,草原人裹上厚厚的冬装蹲在炕头,精打细算着秋时囤下的口粮。齐卡洛不再和曹禹一同捕猎,每天就喝玉米汤与独自猎回的野猪牲畜。琪琪格成了恩赫毡房里的常客,总是帮着老母亲一起做些杂活。她好像成了恩赫的女儿。
齐卡洛身上穿得衣服都是琪琪格的手艺。赶在大寒来临前,她还特意为他纳了一双鞋垫。从未有年轻女人对齐卡洛这般好,他有种很奇特的感觉。他感到安定,这种安定不再是那么的虚无缥缈。可他又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不知道缺了什么,只是心头有一个小洞,拿什么堵都堵不住。
曹禹还是穿着之前齐卡洛从营地里带来回来的那些衣裳,他没有接受部落里任何一位姑娘的好意。齐卡洛看着那些单薄的袍子牙齿就打颤,但他没向曹禹示好。被打破的砂锅碎片,始终躺在帐篷一角,无人理会。曹禹就像个这个砂锅,被他抛在了一边。
齐卡洛开始亲近琪琪格,偶尔他会打上一两只野兔送到琪琪格的家。他从来不进她的毡房,琪琪格好像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这事。琪琪格家的娃儿们对齐卡洛很有敌意。齐卡洛每回到琪琪格处,两个小娃就十分提防他,怕他抢了他们的阿妈。两个小娃儿从不让齐卡洛跨入家门,齐卡洛也不喜欢他们。
对齐卡洛这些日子与琪琪格的事,成天在外帮着齐卡洛家放牧的曹禹,多少是知道的。虽然齐卡洛一直回避着他,夜里睡在同一个帐篷,也不和他说话。但从塔娜与恩赫的交谈中,曹禹能揣测出他们的关系正缓步接近着。他依旧佯装着他的莫不关心,偶尔听出齐卡洛口气中受了气的懊丧,心中免不了会扬起一丝高兴。曹禹无法说清自己高兴什么,只是知道齐卡洛在外的不顺利,就会莫名其妙的舒畅。
傍晚,草原的天黑了,天空中挂上了一条絮状云带,由西向东慢慢地推移。璀璨的繁星跟随着晚归人的脚步,悠悠然地出现在了无垠的夜空。明亮的月色下,一座座闪着银辉的毡房是草原上的星星,默默地,在这片平静的土地上迸发着迷人的溢彩。曹禹将巴特尔老爹送的羊腿递到塔娜手上。
塔娜笑着接过问:“今晚吃羊肉?阿哥还没有回来。回来看到有羊肉吃,他一定高兴!”塔娜欢快地转身就要回屋。
“回来了,”曹禹在布帘处停下脚步,“已经到了东边的林子,能听到他踩雪的脚步声。”曹禹侧耳又听了听,露出微笑:“皱着眉瘪着嘴,还在发脾气。”
塔娜踮起脚,学着曹禹的样子,侧着脑袋细细听:“阿绿哥,阿哥他皱眉瘪嘴发脾气也能听得出?”
“听得出,”曹禹撩起帐子,边走边说,“只要想听,都听得出。”
羊肉的气味很快在屋中弥散,带着冲鼻的羊骚气与荤肉的香味钻到了帐中每一个角落。齐卡洛踏进毡房的那刻,就听塔娜兴奋地低声与曹禹耳语:“阿哥真的皱着眉瘪着嘴。有趣!真是有趣!阿绿哥你一点都没说错!”
“说老子啥坏话呢?”齐卡洛不快地问。
塔娜与曹禹默契地笑了笑。塔娜提起裙袂,起身去迎他:“哥,今晚咱们吃羊肉。阿绿哥带回来的,特意要把最好的那块留给你。”
齐卡洛唔唔地应着声,朝曹禹投去两眼,很快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四人围坐在铺着粗布花垫的地上,塔娜将羊腿上最好的一块鲜肉送到齐卡洛面前,又道:“阿绿哥说你最近夜里都不打呼噜,一定是被褥冷不好睡觉。白天,咱们将你的被褥都晒了,夜里睡着绝对舒服。”齐卡洛又朝曹禹看了看,心里希望他也能望过来,但曹禹始终坐在阴影里,没有抬头。
老母亲恩赫说起琪琪格的事,问两人相处的怎样,什么时候成亲。提到成亲,齐卡洛心中咯噔了一下,支吾一阵后说:“明年,老子明年和她成亲!”
回到自个儿的帐篷,齐卡洛躺在榻上,闻着被褥暖洋洋的香味。想到自己得了曹禹的好处,他心里就不自在。曹禹还在烛火下,替恩赫雕刻一副崭新的碗筷。齐卡洛看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曹禹虽然铁了心不肯与他在一块儿,但他待这个家,待阿妈和阿妹,却很真诚。
齐卡洛别扭地走到帐角一席地铺前,把两人闹翻后曹禹单薄的棉被扔回了自己的榻上。站在榻前,他又看了一会儿曹禹。微弱的光晕下,曹禹垂着头,白皙的面孔流露出细致与专注,或许是齐卡洛的视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慢慢抬起头,朝齐卡洛这边望过来。齐卡洛慌忙脱下衣裤钻进了被褥。他眯着眼,偷偷又向曹禹看去。曹禹仍专心地雕着花纹,暖黄色星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随着眨动忽闪忽闪的。齐卡洛沉静多日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齐卡洛转过身背对他。
过了许久,他感到曹禹睡回了他的身边。
身体相触涌起的微温令齐卡洛想起去年两人在寺庙的避险,也是那么寒冷的天,诸多隔阂横在他们之间。可那时候,他们彼此交谈,说着心事。齐卡洛有些不甘心,他痛恨这样相互漠视的冷淡,更怕两人从此成了陌路。可他又不愿说话。曹禹安静地睡在他身边,齐卡洛翻过身,眯缝着眼试探地将手搭在他胸前。暗黑中,齐卡洛好像看到曹禹笑了笑。他心头一跳,收拢手臂,缓缓地挨近曹禹。
第二天清晨当齐卡洛醒来的时候,发现曹禹正靠在自己臂膀上,前襟贴着他的手臂起伏,轻轻打着鼾。齐卡洛生怕吵醒他,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不敢动,直等到曹禹睫毛颤动,他才夸张地伸直手臂,一跃而起。两人始终没有说话。
夕阳将枯黄的野草映得嫣红,几根老木支撑的架子下,又细又长的灰黑影子被拖得老长。草野旁是一条寂静的小路,草原人的脚步将它踩得秃亮光滑。下了雪,这细长的小径像一条灰白的带子,越过山脊平原,将一座座孤寂的毡房紧紧相连。
这天,曹禹回到帐中,发现储衣裳的木箱子里,多了一顶皮帽,再向下探去,皮帽下还有一条狐狸毛的围肩。曹禹摸了摸,合上箱子,没有动它们。
十二月的雪越下越大,大雪封了山路。深秋囤下的粮食所剩无几,附近能砍下生火的木材也愈来愈少。齐卡洛踩着没过膝头的大雪,向毡房走去。今天他翻过山丘从东边山地里砍了些木头,送了一捆到琪琪格家,如今肩头还剩一捆。他想着一半给阿妈与塔娜,还有一半留给曹禹。半捆木头不多,或许能撑上一两个晚上。过些日子,要到更远的地方才能伐到木材了。
一进毡房,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塔娜正围在曹禹身边,认真地看他生炉火。齐卡洛将肩上木头放下时,发现角落已堆上了两捆木材。他提了提木材的分量,又瞥了眼曹禹,摸着鼻子走回自己的营帐。
夜里他搂着曹禹,大手在他的肚子上画着圈,粗壮结实的大腿跨在他腿上。他不与曹禹说话,曹禹也不和他说。偶尔,他会用脚趾敲敲曹禹。有时,曹禹也会回敲他。
自打大雪封山后,四野寒风刮得越加肆虐,曹禹外出时戴上了皮帽,又把那条狐狸毛的围肩披在身上。站在山丘上,北风刮在脸上像挨刀子一样疼。齐卡洛放下背包,把里边一件厚重的皮衣扔给了曹禹。曹禹打理不顺那件宽大的皮衣,齐卡洛大步上前替他系上了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