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嗫嚅的声音被一声冷笑打断了。
「这次的理由还算能听。银子你拿走吧,没事不要再来了。」
「哥。」
「怎么?」
「让我来吧。不论是喝酒还是应对,我都能学的。我不想老是白拿你的银子。」
「……滚出去!」
「哥?」
「滚出去!你听不懂吗?快滚出去!」
房间里传出推搡的声音。贺宇风立即躲到一边,不多时门开了,昏暗中,一名书生被另一名……书生──推了出来。
李燕歌回到房中,便发现多了一人。
「谁?」
那人道:「你不是解元郎。」
李燕歌认出了贺宇风,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等于是证实了贺宇风心中猜想。
「你很会演戏。」贺宇风声音里隐隐包含了怒意,一种被欺骗了的愤怒。方才虽然灯火微弱,贺宇风依稀可辨被赶走的书生的模样。不论是神态、举止还是说话的方式,都与先前陪自己和皇甫卿的书生如出一辙。模仿得真是惟妙惟肖,连皇甫卿都丝毫没怀疑他不是不谙倡道的解元郎。
除了那凭空消失的权杖……
贺宇风道:「现在可以把舅舅的权杖还来了吧?」
贺宇风看见李燕歌一怔。
李燕歌犹豫了片刻后,摸出了那镶玉的金牌递还给贺宇风收好。
「为什么要摸走舅舅的权杖?」
「我希望皇甫大人来寻。」李燕歌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惜来的人却不是皇甫大人。」
贺宇风微微蹙眉,不满像是水底泡沫般咕嘟咕嘟往外泛滥。如果说在公事上,别人看重皇甫卿的意见,他没话说,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一个倡妓也把皇甫卿当作是首选。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为什么希望我来寻?」
贺宇风回头果然看见是皇甫卿。李燕歌微笑:「因为我觉得,这次皇甫大人离开后,就再也不会来了。」
皇甫卿知道这倒是被他说着了大半。就算不能阻止别人,至少皇甫卿不会让自己成为伤害解元郎的其中之一。又问:「为什么希望我再来?」
「因为你有钱有势啊,国舅爷、长安侯、镇国将军皇甫卿大人。」李燕歌微笑道,「是很有钱很有钱的大爷。」
皇甫卿失笑。「我们是来寻权杖,可并没有打算要在你这里洒银子。」
李燕歌笑道:「只要你愿意过来看看,就成了。」他凑到皇甫卿身边,恰倒好处地贴上,手抚上他的胸前,抬眼看他。「如何让客人打开荷包,是我的活。」
李燕歌眼神像长了钩子般,声音很轻很柔,也很媚。贺宇风横眉立目,皇甫卿却只是微笑,道:「我替你和你弟弟赎身吧。凭你弟弟能考上解元的才学,当个私塾先生也是不错的。你们不要再做这种活了。」
李燕歌的脸立即失去了血色,猛然退开几步,紧盯着皇甫卿看,半晌冷笑了下。皇甫卿一震,恍惚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又浮现了。那个影子回身,发出一声冷笑,与李燕歌的冷笑重合在一起。
只听李燕歌道:「倡伎二字,原本是指歌者和掌握技艺的乐师。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卖唱和卖艺的倡伎却成了卖身的娼妓。李家先祖的三春晖,是雅乐的三春晖。把它变成窑子的不是三春晖的倡伎,而是心怀邪念的寻欢客。」
然后李燕歌下了逐客令:「两位大人请回吧。免得这地方脏了你们的鞋,污了你们的眼。」
被赶出来后,皇甫卿想起了一句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三春晖」的出处恐怕就是这里。可如今,这「春」字完全变了味。
贺宇风气呼呼地到:「没想到花了大把银子见到的解元郎却是个假货!真的我也见到了,虽然脸长得一样,但是感觉完全不同。」
皇甫卿道:「李燕歌给你的是什么感觉呢?」
贺宇风想也没想就直接道:「娘娘腔!我最讨厌的就是翘兰花指的男人了!一想起来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说着还交抱住双臂,用力颤抖了一下。
皇甫卿噗嗤笑了出来:「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我宁愿自己只见过他书生打扮时候的样子。可惜那全是演出来的。」贺宇风大声叹气,「你说,这么会演戏的人,玉廷难道会瞎了眼不发现吗?如果发现了,难道会不想着法子收买吗?」
皇甫卿道:「或许把,不过现在下结论还太早。看看再说。」
「噢……」贺宇风拖长了声音不满地应着。
皇甫卿无奈地摇头轻笑,叹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念着那兄弟二人的际遇,唏嘘不已。
做了解元,也能打成娼妓;本是娼妓的,杀了真解元后冒名顶替也无人能识。娼妓和解元,分辨他们的不过是世人一张嘴。
心中有事,自然会形于外。接下来的几天皇甫卿都有点魂不守舍,这个时候,好友陆文涛忽然道:「知道吗?董君死了。」
皇甫卿顿时心中一凛,急道:「怎么会?!他比我虚长几岁,今年应该只有二十八。」
「做那行的能风光几年?一旦年纪大了,就会被弃,如果没有别的谋生之路,只有贫病交加、死路一条。」
皇甫卿眉头皱的紧紧的,但是眼中几天来的茫然一扫而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侍童夕落一掀帘子,对李燕歌道:「皇甫大人来了。」
李燕歌对着镜子细细修眉,答道:「不见。叫他走。」
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十天还是这样。皇甫卿每天都来,李燕歌总是拒不见面。
「为什么不见?」夕落问道,「皇甫大人带的礼物一天比一天贵重,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李燕歌笑道:「这就叫吊胃口,把客人胃口吊的足足的,价钱才会更好。我要赚的不是钱财,而是下半辈子的依靠。而且要赚双人份。」
夕落嘲笑道:「你可真是笃定。小心他就此打了退堂鼓,再也不来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呵呵,我吃定了他是个看不得污秽事的君子,不救我他会一辈子耿耿于怀。」和老鸨约定的是贺宇风,没想到皇甫卿会同来。怎么看皇甫卿都要比贺宇风容易控制的多,而且地位更高,他自然是要就皇甫卿而弃贺宇风。「要是我料错了,处境也最多不过是跟原来一样而已,又不会更坏。」
「官越大脾气就越大,小心他恼羞成怒抓你去做苦力,或者干脆押到菜市口喀嚓了。」
「那倒干净了。」
第三杯茶凉掉的时候,皇甫卿轻轻叹气,看来今天又是白跑一趟了。弄不好他以为自己和那些寻欢客是一般居心,所以才不肯想见。回去好好想,或许有别的方式值得一试。皇甫卿起身准备离去。
门外一个男子声音嘻笑道:「这就回去了?想不到天下还有皇甫卿皇甫大人请不动的人。」
皇甫卿听出来者何人,猛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出现。下一刻门被人推开,一道挺拔男子身形大摇大摆地进来。皇甫卿急忙站起,躬身行礼,却被那人抬手制止。
那人一把揪住皇甫卿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皇甫卿暗暗皱眉,他笑道:「我说这些天来怎么老见你心神不宁,到你家中也不见你踪影。半夜不睡觉,却原来是到这里找乐子来了。」
「皇上,臣没有──」
皇甫卿的辩解让乘玺越发恼怒,扬手直接将他摔按在墙上,压制住他,冷哼道:「没有?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在这里的只有两种人,你不当客人,难道还当主人不成?」
「臣是来──」皇甫卿正想说明,忽然想到一事,便把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承玺道:「是来做什么?」
皇甫卿沉默。
承玺皱眉:「不辩解吗?我不相信你这能指挥千军万马的脑袋里连个漂亮点的理由都编不出来。为什么你宁愿沉默也不愿意撒谎?」承玺捏住他的下巴,凑近他,「不过我也放心了,至少证明能让你为之撒谎的人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一边低语,一边恶意地将气息吹进皇甫卿耳中。皇甫卿惊慌地抓住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盖因他的唇舌已全被承玺的封住。
端着第四杯茶的夕落把眼睛从门缝上离开,不声不响地快步离去。找到李燕歌,夕落悄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统统告知他。李燕歌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会是这样。
想了想,李燕歌挥手让小童离去,然后站起来梳洗装扮。
皇上喜欢什么样的?皇甫卿出身行伍,走起路来身姿飞扬脚步轻快,举手投足间却温文儒雅,但也没有忸怩作态之感。他十天里有八天穿的是铠甲戎装,衣服裁剪靠身,突显他的挺拔线条……
不多时,李燕歌已经装扮妥当。镜中出现了一名华美少年,一袭窄袖白衣,形容秀丽,风华正茂。转个身,动动手脚,动作要如习武之人,不可拖泥带水。
外表是修饰好了,不过要用什么样的神情呢?不幸的解元郎是羞怯、笨拙、不安与不知所措,这次的少年是不谙世事、质朴善良好呢,还是桀骜不逊、神采飞扬?李燕歌并不因此而为难。他离开房间,往皇甫卿所在的房间而去。他有自信在应对中及时调整。
虽然有点对不起皇甫卿,可也没办法,况且他们还并不算确实有什么实际的交集。贺宇风是大爷,但皇甫卿比他地位更高,所以马上改变目标;现在又有机会接触到更大的大爷──皇上,不把握机会其不是傻瓜?纵使贺宇风少年英武,又有何用……李燕歌忽然觉得有点厌恶自己,原来自己是这么俗的人;随即又冷笑:俗又如何?谁也不是超凡入圣的神仙。
「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进来。」
皇甫卿推拒着承玺,承玺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服里。这里毕竟是会客的地方,而且门半开着,任何经过的人都能对房间里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承玺嗤了一声,道:「你和你姐姐都是我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那是在宫里。这里毕竟是外面。」
有人在门外咳嗽一声,轻轻敲门。承玺不满地皱眉,忿忿抽身。少年推门进来,道:「我来迟了,让皇甫大人久等了。」
正在整理衣物的承玺顿时一震,有如被雷击中,呆立在当场。皇甫卿无奈地轻轻摇头,还以为他今天不会来见自己了,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承玺嗖地转身,大步走到少年旁边,上下打量他:「你──」
少年毫不胆怯地回视:「这位客人有何指教?」
承玺神色又是一动,轻道:「你叫什么?」话语中竟然有点哽咽。
「李燕歌。」少年笑道,「群燕辞归雁南翔,短歌微吟不能长。」
承玺点头,似乎为掩饰某种即将流露出的神情,摇头笑叹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