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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卿宠溺地微笑:「我只是进一步确认了你还是个小孩子。」早就知道他虽然对外宣称鄙视兵书,实际上却在背后看得比谁都认真,为的不过是让别人觉得自己更强更厉害罢了。
贺宇风涨红了脸,自己取杯倒了茶一饮而尽,道:「对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家伙!」
皇甫卿脸色一暗:「对不起。」
「该来赔礼的是他不是。」贺宇风笑道,活动着手指一拳击在掌心,「别担心,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虽然他是皇帝,不能杀他,但是──」猛力向前击出一拳,「──我可以揍他!还可以踢他!就算他把我绑起来,也不可能绑我一辈子,然后,我就可以瞅准机会在近卫军赶到前尽情地痛殴他一顿!他还手我也不怕!」
皇甫卿微笑不语。知道他不开心,却不忍苛责。而且他也懂得分寸了,这样已不错。
只是今天朝上看得出来承玺的脸色不善,却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后来皇甫卿才知道是王富贵那边出了问题。那个书生,这下可怎么好?希望他不要想不开做出傻事才好。
李燕歌拖着脚步,一步一挪地走着。眼看日头渐渐偏西,自己与皇甫卿元帅府之间的距离却仿佛完全没有缩短。
王富贵,一万骑兵,溃败,只余几百骑,逃回边关……为什么会这样?一万对不到千余,自己还每天都在祈祷,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难道说因为带兵的是贱民出身,所以老天也心存势利,不愿意帮忙吗?王富贵逃回边关,却被承玺拒绝进关,除非他赢回来……但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完好无损的一万骑兵都失败了,只凭剩余的几百骑别说除匪,连扳回一城也几乎是妄想。
得去找皇甫卿……这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
视野中的景色渐渐暗淡,也不知道是天黑了还是自己眼前发黑。其它东西渐渐看不清了,他忽然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亮光。是元帅府!府邸门口人影晃动,守门的下人似乎正要关正门。李燕歌抬手向前伸:请等一下……等一等……
他以为自己在喊,实际上什么声音也没发出。然后四周就猛地陷入了黑暗中。
李燕歌不知道自己看见的其实不过是幻影,是他自己心里希望看见的所形成的幻影,其实前面不过是一座牌坊。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人从街角转出来,做工精致的鞋子上金银丝线在夜色下隐隐发光。一颔首,便有几人从背后转出,快步跑向李燕歌,拉起他,背到背上,继续往前走。
待到真的到了元帅府近前,便把少年放下,一溜烟跑了。
◇◆◇
听闻有人倒在门口,好奇心起的贺宇风第一个冲出去想看个究竟。
月色下少年昏迷不醒,素色裤子上大片的暗色湿痕,贺宇风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待到看清楚少年的面容,贺宇风吓坏了,急步扶他。
「王富贵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怎么伤得这么重?!」
贺宇风的意识中能跟这张脸对上号的只有王富贵,至于李燕歌恐怕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也难怪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是他扛起他快步进到府中,张罗着给少年治伤。
皇甫卿出来,听见贺宇风嚷嚷,心下觉得奇怪:皇上明明下令不许王富贵进关,而且王富贵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关外来到京师。
过去仔细一看,认出是李燕歌,皇甫卿没做声。他不十分清楚本应在宫中养伤的李燕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如果现在挑明了,贺宇风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积极地施救了,弄不好也许还会阻挠。
大夫来处理伤口,贺宇风看清流血的部位和伤情后,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皇甫卿拍拍他的肩膀,贺宇风回过头,僵硬的面部略略抽搐,抬手指指少年。李燕歌因为触怒承玺而被处以腐刑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皇甫卿点头道:「他是李燕歌,不是王富贵。」,然后趁贺宇风还没反应过来把他从客房里「请」了出去。
李燕歌接连数天都高烧不退,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不停地呓语:……救救王富贵……皇甫大人……请帮帮王富贵……开恩……皇甫大人……
陆文涛拍拍手中折扇,摇头道:「你又把麻烦捡回家了。」
皇甫卿道:「这种伤根本不能走,他却凭着最后一点清明神智来见我。眼看他倒在我家门口,难道要我见死不救?」
陆文涛叹气,知他心软,要他看见落难之人却不加理会,除非天下的猫全体改吃素。想到一事,道:「皇上对败军之将从不宽待,连战功赫赫的冯老将军战败了,都被罢免所有官职,并交了大量罚金才保住性命。依着皇上的性子,怎么会对李家兄弟如此纵容?对王富贵,杀又不杀,放又不放,罚也不罚,算是什么意思?」
像王富贵这样没有任何战绩和背景的人,换了别人恐怕早就一道圣旨过去斩立决了;而李燕歌也免不了或斩首或充军或流放,现在却只是赶出宫就了事了。
皇甫卿苦笑道:「皇上是在等我去请旨。」
「怎么说?」
「根据情报,边境上的小股腾格勒流匪并不成气候,派成名将领去未免小题大做。王富贵此次出战,一是为了剿匪,二是皇上在试这个人;能赢是最好,战死也无妨。赢了,便是皇上慧眼识人才,恭喜皇上又得一员猛将。」
皇甫卿对天拱手,然后又用指节敲敲桌面,「战死,那是王富贵纸上谈兵辜负皇恩罪无可赦死了自己活该。」
陆文涛觉得新奇,难得听见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似乎很是不满呢。
皇甫卿继续道:「王富贵溃败但逃得性命,皇上不许他进关,便代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李家兄弟和我有些渊源,皇上知道李燕歌走投无路下会想到我,于是把他赶出宫方便他来求我,而我一定不会忍心袖手旁观。」
陆文涛点头道:「如果没有增援,王富贵要凭余下的数百骑翻身,是绝无可能。兵权虽在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你手上,但如无皇命擅自调兵,身为太子舅父的你便有『逼宫』之嫌。就算要边关驻军出动帮助王富贵,如不事先报备,也是个要命的把柄。要增援就必须得到皇命,至少是口谕。」
「不错。皇上等的就是我去求这个皇命。」皇甫卿无奈地笑。听门子说,当时似乎有人背着个人来,具体他们也没在意,等发现怎么地上多了个人时,就已经只剩下地上的人了。
这阵子他心灰意冷,懒得去管朝中的是是非非──不,应该说他从来都不怎么关心朝廷里的是非。
上朝和议事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听着而已,偶尔被问道,一句皇上圣明就都打发了,看起来简直和发呆没两样。也难怪承玺要觉得不忿。
陆文涛道:「那皇甫兄打算怎么做呢?」
皇甫卿一摊手:「去求旨。」哪怕此去必定不会轻松。
陆文涛惊道:「你明知──!」发觉不妥,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皇甫卿微笑,淡若清烟:「王富贵是胜是败,不是他一个人的胜败,而是整个聚华帝国的胜败。战事上,他也算是我的门生。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去求这个旨。」
陆文涛知他心意已决,劝也没用,无声地叹息。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只求这句话不会应验在皇甫卿的身上。
皇甫卿进宫面圣,长久都没有音信,大家早已料到,所以并不怎么担心。旨意迟早是会下来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经过精心调理,李燕歌的伤情渐渐稳定,高烧也退了,只是还很虚弱,时睡时醒。
贺宇风偷偷窜进来,摸到李燕歌床边,仔细地看他。
想起王富贵刚从军之时,有次被自己操练得太狠了,也曾经发烧倒下,就像这样白着嘴唇,脸上因为发烧而泛着红晕。
不愧是双生子,这样不动不说话,静静地躺着闭着眼睛,真是一模一样,几乎分辨不出是两个人。
都是因为长眼前这张脸的人,太过好心的皇甫卿才又自动踏入承玺的陷阱。
王富贵那个书呆子!不会打仗就不会跟皇上直说吗?逞什么能?!
贺宇风不满地撅嘴,抬手成拳,对李燕歌凌空处打了几拳。还觉得不够解气,又隔空捏住李燕歌的面颊用力地拧,朝外面虚拉,最后猛地放手,让想象中被自己拉开的肉啪地缩回去。
贺宇风这才觉得满意,交叉着双臂得意地笑。胳膊却被扯住了,只见本应沉睡的李燕歌抬手拉住了自己,半挺起上半身,眼睛睁地老大。
「……皇甫大人!皇甫大人──!」
他的声音因高烧而嘶哑,眼神让见惯战场的贺宇风也心中一惊,急急想甩开他,掰着他的手道:「两天前他就为你进宫求旨去了!你都问过五次了,怎么还没弄清楚?!猪头啊你!」
听了这话,李燕歌的眼神和缓,眼睑垂下,抓着贺宇风的手也松开了,整个人松懈下来,倒回原处重又睡去。
贺宇风心砰砰跳,赶紧逃出客房。到了走廊左右看看有没被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两个婢女刚转过弯,正从走廊尽头走来,于是贺宇风干咳一声,挺直腰皮大摇大摆地离开,一派若无其事。
从这天起李燕歌算是正式从昏睡中清醒了,半睁双眸望向窗外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两天,皇甫卿才从宫中回来。憔悴了些,眼下多了些黑影,精神倒还好。
◇◆◇
见陆文涛欲言又止,皇甫卿笑道:「不必担心,皇上只是找我下了几天棋,写了几篇诗文。」又摇头笑叹道:「不过陆兄你以我的名义写的那几首情诗可害惨我了。有陆兄的珠玉在前,我的拙笔不能令皇上满意,结果自然是露出马脚。唉,真是被羞得无地自容啊。」
陆文涛这才放下心来,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军令已下。整备几日,援军就会出发。」皇甫卿道,「不过,有件事我想麻烦陆兄。希望陆兄能出手相助。」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们能给王富贵援军,却不能换掉他主帅的位置。否则往大里说是削了皇上的颜面,往小里说是给本已挫败的王富贵以更致命的打击。就算皇上可以不顾自己颜面下令让其它将领前往准备两帅并列,其它将领便会感到受了极大侮辱。谁能忍受与贱民出身又是初战便大败的王富贵平起平坐还要为他收拾善后?」
陆文涛指指皇甫卿笑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皇甫卿摇头笑道:「你说我现在的身份合适吗?」
「那让贺宇风去。」
「王富贵和贺宇风互相看不惯彼此在战场上的作风。会闹内讧的。」
陆文涛哗地展扇,轻轻摇动,道:「于是皇甫兄就想到了我?因为我无官无职,只是皇甫大人舍下骗吃骗喝的门客一名。」
皇甫卿抱拳道:「门客二字未免生疏,我可向来都把陆兄当成推心置腹的好友。阵前朝中,也幸亏多得陆兄相助。」说着深深一揖。
陆文涛也不避让,受了他一拜。背过身,折扇在背后轻摇,道:「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