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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微站在上方,瞧著底下这一场杀戮,想到容舒是为的自己,不觉血腥可怕,却觉说不出的骄傲得意,心头尽是柔情蜜意。
直到目光所及再没有站著的人,三人才终於停手。肤色微黑的那人道:“要追麽?”敌人百余人中有泰半一开始便竭力逃生,但最後能逃走者却只有小半。容舒目注敌人逃走的方向,胸口杀意仍自翻滚无休,却强自压制,喘息良久,道:“罢了!”
李知微一步步走到容舒身边,伸手紧紧和他相握,凝视著他的目光中充满仰慕喜悦。
另两人一起收刀过来,上下打量他,面目温雅的那人道:“这便是你说的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昏君麽?”皮肤微黑的那人道:“看起来倒还有些胆色,不似你说的那般胆小无用,贪生怕死,居然没吓昏过去!”
李知微登时恼得说不出话来,他虽然确实贪生怕死,在今日之前,烂泥扶不上墙这几个字也的确不曾冤枉了他,但被心上人私下里这样耻笑,难免生气难过。
容舒将他扛在肩上,道:“走罢,离开这里再说。”
一口气奔到日暮时分,四人在一处密林中挑了个空旷之地停下来。待篝火燃起,架起野味烧烤,四人团团坐下叙话,李知微才知道这两人正是容舒的师兄弟,也果然是兄弟,面目温雅、举止斯文的是老二赫连拓,肤色微黑、长相俊秀的那人是老么赫连夏木。
李知微心里登时一跳,他这昏君虽然素不管事,但西林三位皇子的名字总是知道的,其中两位,可不正是赫连拓和赫连夏木?容舒有师兄弟,他是知道的,但容舒却从未跟他提过,原来他的师兄弟,便是西林的皇子!
他稳下心跳,问道:“两位是怎麽来的?”
赫连拓道:“出了这麽大的事,我们虽在西林,也不能不知,大家都很是担心,便让我们来了。”老大赫连奔雷因是储君,不能随意出行,此番便没来。
容舒道:“我便是知道西林一定会有人赶来,所以才回头向西走。”
李知微道:“你前两日燃起火堆,便是通知他们的?”
容舒嗯了一声。他知道西林一定会有人赶来,但推算时日,怕是不能及时赶到第一城解困,於是回头向西,以求尽快同来人会合。前两日他每离开一处,便会捡拾半湿的枯枝在高处堆成几堆点燃,浓烟升上半空,若是知道暗号的人见到,便会不但知道两人曾在此停留,还能依烟柱排列大致推算出两人接下去要走的方向。西林地广人稀,牧民往往以此法互通消息,容舒居於西林多年,这法子是他和赫连兄弟自小玩惯了的。
果然兄弟俩赶赴途中收到消息,知道他回头向西,立知他心意,於是推算他行程之後,调转马头,赶到了青古山脉。但兄弟俩虽然算到容舒大约会在哪个方向,究竟身在何处却是不得而知,只能入山慢慢寻找,幸而没多久便发现了容舒燃起的浓烟,知道了两人所在,於是匆匆赶来,更发啸声示意。容舒听到两人啸声,当即长啸回应,终於绝处逢生。
赫连拓问道:“接下去怎麽走?”
容舒道:“穿过青古山脉,离铁牙关已经不远,铁牙关驻有兵马。可以令守将派兵护送。”
二十多年前,西林挥军东下,凭借龙华边防图之利,一口气攻到了猛虎关後五百里的铁牙关,不久先皇李长空毙命於铁牙关,其後龙华六十万大军齐集铁牙关对抗西林大军,最後这一场大战虽然没有真正爆发,但朝廷从此便有了惯例,铁牙关虽然没再作战过,却一直都驻扎有数万兵马。
赫连拓点头道:“这样最好,等到了铁牙关,我们便自行回西林。”兄弟俩为救师弟而来,但身为西林皇子,毕竟身份非常,潜入龙华也罢了,若再冒然入京,总是不妥。
容舒道:“好!”
几人说完了话,随意吃些东西,便在篝火边上各自躺下歇息,预备明日一早起行。
李知微自然而然地挨到容舒怀里。容舒心意已定,也不介怀,坦然和他相拥而眠,却把边上的兄弟俩看得目瞪口呆。容舒也不多说,只道:“余事我得空再同你们说。”兄弟俩只得点头。
☆、第十二章
次日四人早早起身,容舒仍是将李知微负在身上,同赫连兄弟一起,展开轻功向南而去。此处已经过了青古山脉中心,依几人脚程,不出三日,便能走出山脉,赶到铁牙关。
午时四人停在一处山坡上,赫连拓道:“大家在此歇歇,师弟,咱们去打头野味来。”
容舒应了一声,知他是要借故叫走自己,也不说破,起身跟他走开。
待离开山坡稍远,赫连拓便道:“这是怎麽回事?”
容舒苦笑一下,也不隐瞒,自元宵节之事说起,将自己和李知微之间发生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赫连拓只听得啼笑皆非,但心头的大石却是放下了,道:“幸好!我们还道你真看上了这麽个东西!”兄弟俩虽然从未见过李知微,对他却早已深为厌恶。
容舒默然不语。赫连拓语气轻蔑,叫他没来由地心头烦躁,却不好出言反驳。
赫连拓道:“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容舒道:“送他回去之後,我便再不见他,天长日久,他自然会放下。”
赫连拓点头道:“如此最好!”随手捡起一颗石子一弹,击中了一只躲在林中的灰兔,片刻之後再打了一只小鹿,提起来道:“回去罢!”
回去之後宰杀清洗烤熟,吃饱後赫连拓借口探路,叫了赫连夏木到一边,将容舒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遍,兄弟俩笑了一阵,又叹了一阵,笑的是李知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全无自知之明,叹的是容舒好生倒楣,无端遇到这样的祸事!
回去见到李知微,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李知微虽觉兄弟俩神情古怪,却也没心思理睬,只紧紧贴著容舒,笑吟吟地不住同他说话。容舒神色淡淡,只偶尔答他几声,他也毫不介怀。
赫连拓只当没有看见,但赫连夏木可忍不住。动身之时他道:“师弟,你背了他这许久,累了罢?让师兄替你一阵。”也不等容舒答应,提起李知微甩到背上,展开轻功,向前便奔。
李知微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狠狠甩在他背上,撞得胸腹好不疼痛。赫连夏木纵高跃低,比之元宵节容舒跟他做赌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颠得他头晕目眩,几乎便要吐了出来。他干呕了几声,声嘶力竭地叫道:“停下,停下!”
赫连夏木哪里理他?愈发奔得风驰电掣,等他好容易停下来,李知微已经两眼翻白,待赫连夏木将他放下,竟然站立不定,软软地趴倒在地。
赫连夏木故作讶异,道:“对不住,我不知你这般不中用……”说得这一句,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後面的两人赶上来,赫连拓扶起李知微道:“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兄弟不知轻重。”
他嘴里连连说著对不住,眼里却全是笑意。到这地步,李知微岂会不知赫连兄弟乃是故意捉弄?又羞又怒,大声叫道:“容舒!”
容舒也是哭笑不得,心里埋怨赫连夏木太过分,偏偏见著李知微的倒楣模样,又不无幸灾乐祸之意。将他带过一边,忍著笑替他拍去满身的雪,道:“莫气了,我师兄跟你开玩笑呢。”
李知微满腹怒火,想发作却发作不出。他自出娘胎以来,何尝受过这样的气?只气得手颤脚颤,道:“容舒,他分明是故意,你,你……”他这样欺辱朕,你不帮朕出气麽?
他这话虽然没有说出,但容舒自然不会不知,却只作不知,道:“你歇一歇,等一下我背你。”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李知微自然也不会不知他的意思,呆了一呆,想到那兄弟俩是容舒的师兄,终於还是咬牙忍住,低声道:“朕要解手。”原来他惊吓太过,方才已经几乎尿了裤子。
容舒点头道:“去罢!”
李知微回头一望赫连兄弟,将牙齿咬了几咬,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朕走不动。”
容舒扶著他走到一边树後解手,神色平淡,肚里忍笑忍得几乎抽筋。
李知微手软脚软地扶著一棵大树解手,耳中听得赫连兄弟在一边笑得惊天动地,羞愤交加,在心里将兄弟俩凌迟了一千遍一万遍,但再恨再怒,当此之时,又有什麽法子?
夜间四人仍是在一处林中歇宿,李知微一声不响地坐在篝火边。日间之事,他虽然觉得要容舒为自己出气,确实太过为难容舒,但容舒这般若无其事,却让他十分伤心。
几人随意吃了些白日剩下的鹿肉,容舒站起来道:“我去四下里瞧瞧可有动静。”
赫连夏木一跃而起,道:“我陪你去!”李知微那副哀怨委屈的模样早让他牙酸不已,恨不得一拳揍他个七晕八素,苦於不能动手,索性眼不见为净。
两人离去之後,赫连拓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国有一句话,叫做人贵自知,不知贵国是否亦然?”
李知微怒气上涌,道:“是又怎的?”
赫连拓悠悠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从来都没好下场,听说阁下虽然烂泥扶不上墙,倒还不是太笨,既然不是太笨,如何便看不透这个道理?”
他看起来斯斯文文,说起话来却比赫连夏木更加恶毒。李知微气得几乎晕了过去,咬著牙道:“你怎知朕是癞……”想到此人居然将自己这堂堂天子比作癞蛤蟆,恨不得劈面甩他十七八个巴掌才痛快,恶狠狠道:“朕与他是两情相悦!”
赫连拓呆了一呆,跟著哈哈大笑。想不到这昏君居然一厢情愿至此,这点容舒倒并未跟他说过!
李知微怒道:“你笑什麽?”
赫连拓好容易止住笑声,拭去笑出的泪水,道:“你倒同我说说,他是如何同你两情相悦的?”
李知微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朕与他已有肌肤之亲?”
赫连拓点头道:“说过。但你自己也是男人,难道还当真以为一夜夫妻百日恩不成?”
李知微反问道:“容舒是什麽样人,难道你不知?”
容舒又不是他,能占的便宜绝不客气。何况面对的是他,堂堂的一国之君,容舒便再没把他这皇帝放在眼里,这样事也不可能全无顾忌。那一夜他是中了春药,但解救的方法不止那一种,容舒的选择,岂非正是最好的表白?
赫连拓若有所思,道:“你便是因此认定他对你有情?”
李知微心道,自然不止,只是不欲跟眼前这人多说,便只哼了一声。
只听赫连拓缓缓道:“那你可知,那一夜中了春药的,不止你一人?”
李知微一呆:“你说什麽?”
赫连拓一字字道:“他和你春风一度,只因他也中了春药。”
这一句恰如晴天霹雳,李知微只惊得手足无措,道:“不可能,朕,朕一点都没有发现!”
赫连拓道:“他冲入房中救你时,房中春药未散,他自然是也中了,只是吸入不多,所以能够支撑一时,不为人知罢了。”
李知微站起身来,道:“我不信,我去找他!”
他起身奔出几步,黑暗中有人呼的一声掠到他身边,喝斥道:“这个时候独自乱走,不知道危险麽?”
李知微一把拉住他道:“容舒,你告诉你两个师兄,朕同你是两情相悦,不是朕一厢情愿!”
黑暗中却一片沈寂,许久也没有听到容舒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