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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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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在七杀楼长大,又是杀手出身,顾惜缘不仅从未杀过人,也从未见过杀人;甚至从小熟读圣贤书,还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书生气息。
  此刻,目之所及,血腥四起,杀伐不休,顾惜缘立时愣在当地。呆呆看着一蓬又一蓬鲜血在眼前爆开又消散,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顾惜缘全不知如何是好:该上阵杀敌,还是该袖手旁观,抑或——
  “小心!”
  被人猛然向后拉过几步,顾惜缘些微清醒,一支长箭就在眼前三寸急速掠过,当真险之又险。
  依稀记得手腕上是熟悉的触感,顾惜缘缓缓回头,对着依旧一身士兵装束的人,几度张口欲言,最终也只呐呐地喊出“大师”二字,便浑身战栗地扑进了了尘怀里。
  单手搂着顾惜缘,了尘仍能从容不迫地躲闪击飞乱射的箭矢和兜头砸下的巨石,轻巧敏捷的身形灵活地穿梭于嘶喊砍杀的士兵之间,片刻便已窜到了下城的楼梯口。待到下来城头,四周再无阻碍,了尘一手揽紧顾惜缘的腰,起身便镇边将军府掠去。
  “大师……”
  脱下染上鲜血的厚重铠甲,又用热水洗过了脸,手捧安神茶的顾惜缘犹自不能全然回神。清俊的容颜此刻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哆嗦着嘴唇嗫嚅了许久,终究也只唤出两个字。
  黑云密布的突厥大军,被鲜血染得猩红的地面和城墙,遍地被当作铺路石一样踩踏的尸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凋零衰败,骤见人间地狱的震撼还未消退,一种混合着愤怒与恐惧的情绪又自心头升起,接着便是强烈的悲悯。
  悲悯过后,却又忽地平静下来,清澄的心湖仿佛未曾掀起任何波澜,点尘不惊。
  这世间有许多事,既然发生,就自有它发生的命理,外人又何须太过介怀。而身为杀手,自己还远远不够。
  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平复的心神让顾惜缘的脸色稍稍恢复正常的红润,顾盼之间,依旧是清凛风华,悠然隐现。
  抬头看向那个递过茶杯便死死盯着自己,仿佛他稍有不对便要出声安抚的人,顾惜缘苦涩又释然地笑笑,客气疏冷的语调与先前因震惊而失态的神情大相径庭。
  “我没事了。大师若是还未想通,就可以走了。”
  
  大战已经持续了三日,突厥军还在不知疲惫地攻城。
  休养三年的军队果然勇猛强悍,两次的连续攻城便消掉越朝将近三十万的兵力。
  虽然战争的胜负尚不能预见,如此惨重的损失也让西征军的士气变得有些低落。倒不是真的失却信心,而是无可抑制地感到悲哀——为那些已死之人,也为不知何时便要血染疆场的自身,感到深切的悲哀。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为国捐躯,视死如归,本是身为军人的荣耀和气节。可人活于世,总有那么些留恋不舍的人或物,有未竟的理想或事业,有梦想,有追求,有毕生的渴求,有未曾得偿的夙愿……
  诚知此战险恶,却无从得知,自己还能否活着离开这修罗地狱。于是,在可以想见的最后一点生命里,对那些挚爱的、守护的、追逐的人或事,作最后的缅怀。
  “咚,咚咚咚——”
  就在这般些微低迷的气氛中,一连串雄浑的鼓声似乎自天地间响起来,带着直透人心的力量,让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守城军士立刻振作,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与信心,更为奋勇地与突厥军厮杀起来。
  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气势雄壮浑厚,撼天动地。可若循声望去,却瞧不见一面战鼓。
  最先落入视线的,是一团比之正午日光还要刺眼的白光。待双眼稍稍适应了强烈的刺激,才发现这白光并不是白光,而是一个人——除了随风肆意飞扬的黑发外,从头巾到靴子,浑身素白的人。
  “快看,是五王爷!”
  “琴圣!是琴圣,清扬琴圣!”
  “琴圣要弹琴了,我不是在做梦!”
  “快杀了这些突厥贼人,杀完都去听琴圣弹琴!”
  毋庸置疑,大人物就是具有如此强大的感召力和威慑力,那些激愤的将士在看到如天人般难得一见的琴圣之后,胸中的豪勇立时被尽数激发出来,全都不要命地杀向突厥士兵。
  敦煌城十丈高的城墙,城墙上两层高的殿宇,在射程之外的屋脊上,顾惜缘白衣飘飘,安然端坐。双手在琴弦上快速地来回拨挑,并用内力催发出响彻整个战场的浑壮鼓声,比之擂擂战鼓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次看向这惨烈血腥的场景,确信自己的内心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顾惜缘手下指法微变:右手仍旧不断挑拨出阵阵鼓声,左手进复、吟、绰,一曲婉转高昂,一曲激切的《秦王破阵乐》便响起在众将士耳际。
  口齿开合,清拔的声音变作浑厚,同样饱含内力,百里可闻。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逆臣……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随着顾惜缘的琴声与歌声不断飘下城墙,西征军的大队人马不知从何处出现在战场之上,踏着铿锵激越的鼓点节奏左右冲突,一路拼杀,凭借着精妙的阵法把齐整的突厥军冲得七零八落,伤亡惨重。
  原来,西征军的几位将领经过彻夜商议,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不再一味地死守,而是采用攻防相辅的战术,挑选出精壮的士兵十五万,从南北两个侧门出城,连夜迂回包抄突厥军,以期给予出其不意的打击。
  只是,这十五万士兵冲杀起来,必然需要激励士气并作为指挥的鼓声或号角。然而,普通的鼓号声却难以穿透这重重嘶鸣叫喊。见众人的目光时不时投向自己,顾惜缘这便毛遂自荐,作了这个责任重大的鼓手。
  纵然可以保持平静,却终究不忍多看。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顾惜缘正想闭上眼不去看这修罗炼狱,一点清光在眼角闪过,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目光不由自主地紧紧追随。
  敦煌城前血流成河的土地上,突厥与越朝两军交战的战场中,那一点冉冉孤华似的清光势如破竹,带着无可阻挡的速度与气势,向着突厥王旗飘扬之处,疾冲而去。
  手下还在弹着琴曲,此刻的顾惜缘,眼里已只剩下那一点渐行渐远的清光。
  高居万人之上,顾惜缘看见,那人仍旧穿着普通士兵的盔甲,凛冽强盛的气势却全然不同于普通士兵;
  顾惜缘看见,那人手持轻尘剑,踩着突厥士兵的肩头,猎豹一般俯身疾掠,矫健的身姿忽隐忽现,如血海中载沉载浮的一叶扁舟;
  顾惜缘还看见,那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前进冲杀的过程中屡屡遭袭,质地粗陋的盔甲已然破损,隐隐可见大片殷红;
  顾惜缘最后看见,那人掠至王旗之下,堪堪靠近伊利什可汗,便被他身后的几个壮汉和王子围住,本就受伤的身体在十几人的联手围攻下更见支绌,闪动的身形渐渐慢了下来。
  “郁青,品蓝,黄昳,冬橙,跟我一起上。紫英,绿芩,守在这里。”
  心头气血翻涌,一股强烈的怒气在身体里来回激荡。顾惜缘哪里还看得下去,害怕那人有个万一的恐惧侵袭全身,几乎是把无弦琴抛给听命上前的绿芩,展动身形便向了尘的方向疾驰而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终究过长,虽然带着居高临下的俯冲之力,顾惜缘也再难足不点地。于是也学了尘,踏着突厥士兵的头颅前行,足过之处,脑浆迸裂。
  看着这样的少主,紧随其后的郁青几人初时还有些惊骇,而后便感到深深的敬畏和无比的幸运。
  
  越武帝昭和九年春,突厥领兵八十万南侵,在敦煌城外与越朝军队展开殊死搏杀。这一战的结果是,突厥国王伊利什可汗毙于盛怒的竟陵王手下,突厥军心溃散,落败而逃。而越朝的八十万西征军,伤亡却不到三十万。
  一时间,竟陵王越清扬之名再度震惊朝野。
  时间回到大战当日。
  在郁青几人的掩护下,顾惜缘顺利地赶至了尘身边。展臂一圈将人带进怀里,把围攻的十几人留给久未见血的饥渴杀手,顾惜缘径自向着不明所以的伊利什可汗掷出量天尺,力道精准地击中印堂大穴,一招毙命。
  伊利什可汗一死,犹自颤抖不已的顾惜缘便搀了浑身浴血的了尘离开战场,留下混乱的突厥大军和狂喜的越朝将士。
  回到将军府,余怒未消的顾惜缘正想呵斥了尘的孤身犯险,甫一张口便吐出一大口鲜血,吓得本就力竭的了尘险些心跳骤停。赶忙拉过他的手探他内息,才知他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也同顾惜缘一般又痛又怒。
  了尘受的全是外伤,看着血流如注,却未曾伤及肺腑,再加上他本身内力深厚,只要用药得当,休息十来日便好。
  顾惜缘则不同。
  以内力催逼鼓声已累他精力不济,骤见了尘遇险时的愤怒又害他心神分散,动了真气。要知,运功之时最忌分神,轻则重伤,重则走火入魔乃至毙命。而能够聚集全身功力冲向了尘并击杀伊利什可汗,全都靠了那一股怒气和恐惧。伊利什可汗既死,心神一散,强大的真气无处宣泄,唯有自伤。
  如此伤上加伤的严重内伤,必得静心调养一两个月才能全好。顾惜缘却不肯安心将养,未等了尘伤好,便向他提议道:“我想去看看那些死去的将士,大师可愿与我同去?”
  问出这句话的顾惜缘还半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我见尤怜,身上的清冽之气也像冬眠的蛇似的蛰伏起来,整个人脆弱得不堪一击。然而,望向了尘的眼神却坚定无比,隐隐带上面对下属时的不容忤逆。
  何曾见过这样的琴圣——
  平日里的顾惜缘,虽然温文尔雅,萧散冲淡,看去便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给人的感觉却是坚韧不拔,气质刚烈如若冲天之竹。又何曾像今日这般,脆弱,无力……
  看着这样的顾惜缘,了尘怎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抱了怀抱无弦琴的他,吩咐了郁青几句,便向堆埋死去士兵的坟场行去。
  
  “大师今天,开了杀戒。”
  虚弱地靠在了尘肩头,看着 
 18、第十七章 并肩作战 。。。 
 
 
  眼前一座座没有墓碑的新坟,顾惜缘一时并不急着弹琴,而是说了这样一句让了尘心惊肉跳的话。
  感觉到背后的身体剧烈地颤动,顾惜缘不由轻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咳出一口血。了尘一骇,手忙脚乱地想要为他擦拭,却听顾惜缘续道:“如此一来,大师便离佛祖又远了一步,离我则又近了一步……咳咳,大师此时还敢说,你便是了尘吗?”
  了尘不语,不知是默认,还是不想辩驳。
  见状,顾惜缘点到为止地不再多说什么。
  十根手指轻轻拈动,微弱无力却清晰明了的琴声缓缓溢出,哀伤的曲调不乏雄浑悲壮,悠长而又渺远,娓娓诉说着那些死去的士兵,和他们的英勇气概。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彀(gòu)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liè)余行,左骖殪(cān yì)兮右刃伤。”
  顾惜缘唱到此处,心惊过后的了尘也跟着吟唱起来,一高一低的两道声音,纠结交缠着飘往墓地深处。
  “霾两轮兮絷(zhí)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duì)兮威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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