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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燃着龙凤花烛的供桌相对,墙边摆放着炉瓶器皿的条案上,一本黑皮折子摆得端端正正。凌玉城随手翻开,眼神一掠,顿时雷劈了似的怔在当地。雪白素纸上墨迹淋漓,一字字一句句不用细看就已经刻入心头,正是当日把他打入死牢的九十七款大罪,至今忆及,宛如梦魇。
“看完了?”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悄悄取走了折子,当着他的面随手翻开。抖了一抖,屈指在折子上弹了一下,挺括光洁的纸面簌簌直响:“有什么想法?”
“……看完了。”凌玉城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纸上的字迹,神色一分分惨淡下去,“陛下现在给我看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这上面的罪名,有多少是真的?”
“……”
“答不出来?朕替你说吧。大逆之罪暂且不论,欺罔之罪,将幕友十八人冒入军功,是真的吧?诡劾参将林少风等驻延边堡失律,是真的吧?僭越之罪,与属员物件,令北面叩头,是真的吧?令州县官员跪道迎送,是真的吧?私自锁禁巡抚州县,不逊者辄加鞭挞;私造大将军令箭,将颁发令箭毁坏;赏赉动至于万,提镇叩头谢恩,这些都是真的吧?”
“这些——”都有前因后果,有的是当时形势格禁不得不为,有的是被弹劾的人贻误军机他忍无可忍……凌玉城本能地想要辩解,元绍却不等他开口,一口气说了下去,声音越来越是森冷:
“这些也就算了。专擅之罪,建筑定阳城堡,不行题请,擅发银两;擅用私票行盐;忌刻之罪,凌虐现任职官,纵任私人夺缺;遏抑中书安炳等军功;贪黩之罪,遍置私人,私行盐茶,私占盐窝,遣仆贩卖马匹,抄没诸物私变价银入己,这些事,哪一条哪一款不犯你们虞国的法度,哪一条哪一款冤枉了你?”
“……”凌玉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或许这些事真的是当时不得不为,或许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真没有私心,但是,于法于律,无言可辩。
“这次下狱,你觉得很难过?很不服?莫非这些事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还不够定你一个死罪?”元绍越说越是声色俱厉:“北疆十万军,受命守国门,但知将军令,不奉天子诏!骄横跋扈,不知收敛,狂妄犯上,无人臣之礼!你扪心自问,古往今来像你这样做派的大将,里面有几个能够善终?别提什么功高震主什么倾轧陷害,你是活该!”
手一扬,薄薄的册子“啪”地掼了下来。
一声轻响,宛如惊雷。
凌玉城整个人都被震得晃了一晃,低头定定地看着落在脚下的黑皮折子,雪白纸张凌乱地翻开,上面墨迹纵横,历历现出他北疆血火十年过往。
呼啸纵横,飞扬意气,军令所至,万众俯首。
于今回首,那个龙座之上疲惫憔悴、行事犹疑暗弱的嘉佑皇帝,可有哪怕一天,得到过他发自内心的敬畏忠诚?他这些年行事一天比一天肆意,除了心心念念要守护北疆要痛击敌国,是不是也因为,从来没有把那个皇帝放在眼里?
骄横跋扈,不知收敛,狂妄犯上,无人臣之礼……
他终究慢慢俯身,去捡拾那一纸菲薄的卷册。
作者有话要说:元绍越说越是声色俱厉:
尼玛北疆十万军,受命守国门有木有!!!亲!!!!!!!!!
尼玛但知将军令!!!!!!!!
不奉天子诏有木有!!!!!!!!!!!!!!
骄横跋扈,不知收敛!!!!!!!!
狂妄犯上,无人臣之礼!!!!!
你扪心自问有木有!!!!!!!!!!!!
尼玛古往今来像你这样做派的大将啊!!!!!!!!!
尼玛里面有几个能够善终?别提神马功高震主什么倾轧陷害!!!!!!!!!
尼玛你是活该啊啊啊啊!!!!!!!!!!!!!!!
☆、齐纨未足时人贵
“朕知道你委屈。”元绍高高坐在桌边冷眼旁观,见他低头,也就不为已甚,反而低低叹了一句:“说到底,林林总总那么多罪名,能当真动你这个统兵大将的只有大逆——你到底没有不臣之心。”
声气柔和,迥异方才的疾言厉色,凌玉城闻声一震,指尖在黑色封皮的折子上捻得发白,几乎就要忍不住热辣辣涌到心口的委屈伤恸——下狱弥月,弹章交迭,朝野噤口,天子不明,到头来却是相持十年的敌国国君说自己没有不臣之心!
他心神激荡,虽然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落在元绍眼里仍然是历历分明。想起那位嘉佑皇帝对待凌玉城的种种手段,元绍心底也是暗自叹息了一声。
“自古军权贵专不贵分,亚夫细柳,朕不是不懂。你要打胜仗,抓住兵权是必然,弹劾几个人、砍掉几颗脑袋,这都算不上什么。冒入军功之类,朕后来也查过,那些人虽然没有斩首之功,于参赞后勤上确有劳绩,就是按照虞国的律法不能以军功赏赐罢了。只不过事做得太急了些,在你的政敌看来,就处处都是把柄了。”
“至于贪黩侵蚀之类……呵呵,北疆大营军需历来不足,你们朝廷拨出十成的粮草,到你手里能有七成就算是不错,北疆屯田又是废弛已久,若不是这几年在你手里一点点整理起来,怕是那些屯田兵自己养活自己都不够。叫你贿赂当道、和光同尘大约是做不出来的,再不私贩茶盐马匹,不私卖缴获军资,哪里来的钱养兵?你自己的吃穿用度,也没见得就如何奢华了。你的所作所为,用心并没有错,只是——虞国,容不下。”
凌玉城垂首不语。这一席温言安慰字字句句暖入心田,他在北疆行事凌厉暴烈,让那些曾经靠走私盐茶、克扣屯田士卒致富的家伙怨声载道,难不成是为了他自己?如果不出雷霆手段,让那些豪门大族、贪官污吏不敢仰视,他拿什么去筹饷,拿什么去练兵,拿什么去抵御外敌?这几年军饷充足,在他治下的北疆兵力愈强,北凉多次进犯都没能讨到好处,受惠的还不是那些可以安心耕种,不用时时担心被烧杀抢掠的百姓?
“你不要怨朕刚才说你那些话。”元绍起身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拉到自己身边,语调越发和煦。“礼数上,朕不会过多拘着你,但是君臣分际你心里不能没有。以后凡事记得多想一想,到了大凉,朕总不能时时刻刻护你——对你太过纵容,那不是宠你,那是在害你!”
“……臣,遵旨。”凌玉城终于低头回答。短短三个字,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若是北凉天统皇帝——不,若是他的皇帝刚才没有这么一番敲打,他到了北凉还是原来的做派,就算可以做得了一番事业,也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柄利刃,时时处处都要依赖着帝王的宠信支持。一旦需要,他就是被第一个放弃的那枚棋子!这等不动声色的帝王心术并不需要额外多做什么,他的主君原本可以顺水推舟,冷眼放任他肆意妄为,却终究还是选择了提醒告诫……
“臣,谢陛下……”
“谢什么。”指尖暖暖的触感传来,凌玉城忽地惊觉,方才心神动荡无由自主,居然不知不觉被元绍拉得坐倒在他身边。衣袂相接,呼吸相闻,本能地想要远远退离,手指被人握在掌心竟不敢强挣,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朕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你做事情束手束脚。”烛光下,元绍的眸子闪耀如寒星,“我大凉的情况终究和虞国不同,朕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只记住,我大凉帝后敌体,”掌心里静静停着的手指本能地一挣,元绍一把握住,不动声色地娓娓述说下去,“日后你在大凉,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朕,无须对任何人低头。朕知道,你既然投了朕,就不会有谋逆的心思,朕这里,论心不论行,也不会多余对你提防猜忌。日后,你放手去做。”
不等他回答,若无其事地放手站起,扬声唤人。不一会儿下人进来收拾打扫,重上夜宵,再整杯盘。这一次诸般器皿总算素净了下来,元绍喝了两口,顺手也给凌玉城满上一杯,看他本能地想要起立,抬手虚空一捺,把人按回了座位上:
“你也不用太过拘束惶恐。只要不是朝会上,诸王大臣,在朕面前也是有座的。”不等他回答,摇头失笑:“算了……南朝就是礼数太重,其实君臣之道,哪里又在这上面?你慢慢习惯就好,朕不拘着你。”自斟自饮,再不说话。
两个人总算平平安安吃完了第一顿晚饭。各自洗漱完毕,元绍捧着茶盏呷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凌玉城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那个神情举止虽然不至于磨磨蹭蹭,却显然在极力隐蔽地四下里打量,不知是觉得桌上椅上哪里过夜比较好。
元绍本来倒是没有想到晚上怎么过的问题,反正不管怎样,他身为主君肯定都是睡床的那一个。然而看着凌玉城满身防备,每一根刺都暗暗竖起来了的样子,反倒升起了一点恼羞成怒的味道,轻咳一声:“不早了,睡吧。”脸向里床一扬,那个意思再明显不过——上去。
话音未落,凌玉城的动作明显一顿,望过来的眼神里除了惊愕,还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元绍迎着他的目光一挑眉,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凌玉城默默垂了下眼,只一息时间,就已经把多余的心绪收敛得滴水不漏,干净利落地微微躬身:
“是。”
翻身上床,紧贴着最里侧的床沿躺了下来,片刻就调匀了呼吸。元绍慢慢走近,低头看着他背对自己向里侧卧,呼吸悠长,已经沉沉入睡的光景,慢慢把方才的情形回味了一遍,忽地失笑:
“你啊……”
轻笑声中,他挥手灭去房里多余的烛火,也靠着外床沿自顾自躺下。纱帐轻拂,元绍借着龙凤花烛微弱的光芒打量帐顶连绵花纹,在渐渐涌上的睡意中朦朦胧胧地想着:
“似乎有点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有饭局,提前更新了
后文已经开始写了^^
PS:昨晚的书评看得我很郁闷……话说大家都知道那只杯子的寓意么?
☆、明日思亲梦里人
次日,翠华摇摇,迤逦北上。
对于那位北朝天统皇帝大婚次日就要归国,大虞上下,抱的多半是谢天谢地的送瘟神心态——除了在婚典现场站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又要大清早爬起来郊送实在痛苦以外,能迅速摆脱那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别国皇帝,还是非常可喜的。
在双方都有诚意迅速分手的情况下,郊送仪式进行得极快。辰时未过,大凉金吾卫仪仗已经簇拥着帝后二人并骑向北。元绍满心的意满志得,然而看着凌玉城在他身边频频收缰,简直要一步一回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怎么?——还有地方想去?”
“……陛下恕罪。”
“想去就去。——朕的皇后,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可以看见凌玉城明显迟疑了一下,然而终于还是在马背上深深一躬,径直拨转马头,抖开丝缰,元绍悠然跟在后面。大驾一动,千乘万骑紧随着调转方向,在负责送行的大虞鸿胪寺官员心底疯狂的抱怨诅咒之下,向着虞阳东郊浩浩荡荡开了过去。
凌玉城显然对自己要去的地方异常熟悉,毫不迟疑地带着队伍越走越偏,终于在一片荒滩野地前停了下来。时当盛夏,那一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