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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死去,也比那种凄惨丑陋的模样被喜欢的人看见,要好罢。
丹药很快就炼好了,苏越依照着叶筠说的话,一丝不苟地让易洛迦服药,易洛迦也算命大,逐渐恢复了精神,第四天的时候,已经能在苏越的陪同下,绕着花园小径散步了。
叶筠见到丹药有效,眼底有了一丝慰藉的笑意。虽然那九滴倾注了灵气的血,最起码耗损了他五年之久的寿命,但用他的五年,去换易涛喜欢的平西爵未来数十年的健康,他也觉得……好像自己并不亏。
只是掩在面具下的嘴角,终究抹不平那一缕淡淡的苦涩。
“是啊,命贱的人就是死也死不了呢,你很遗憾吧?”远处易洛迦笑着和身边的苏越说。
“那时候你如果死了,我就把你拖到城门口去鞭尸!”苏越没好气地说。两个人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一路说说闹闹地走远。
叶筠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听不清他们讲话的内容,夏日温暖的熏风吹得花园里的树叶花朵泛起粼粼波光,明媚的金色在不断抖落的草木碎影中轻盈无声地跳跃着。
那是,伤痕累累的人们,来之不易的平静。
叶筠太过出神,没有注意到背后易涛正远远看着自己,君王深邃的眼睛里,暗暗翻涌着越来越强烈的疑虑。
林瑞哲的丧葬是在一个云淡风轻,天气晴朗的日子进行的。并没有要求国人一定要为大将军戴孝守丧,然而每家每户都在那天挂上了白帛,即便是伊人楼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在那天尽去铅华粉黛,乌黑的鬓发上佩着一只朴素的白花。
三军将士更是肃穆不语,无论是林瑞哲直属的大陆步兵,还是原本与他们水火不容的骑兵,都扼腕立于坟冢前。
尸首已然无法寻到,埋入土中的,是大将军生前驰骋沙场时穿的战甲。戎马一生,富贵也好,仇恨也罢,统统无言地葬入泥土中。尽管他也会有私仇有怒怨,然而至少,在最后的时候,没有人认为他的一生,有负于谁。
哪怕再憎恶一个人,也会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用剑尖指着他。从不会在背后含沙射影。他光明磊落如同蜡烛的一生,直到熄灭,光影也仍旧残留在别人眼前,那样明亮。
墓前照例是有人为林瑞哲诵读一些歌功颂德痛断肝肠的悼文,易涛三祭清酒。
苏越默默地听着那些大将军的功勋伟业,他知道这些对林瑞哲来说,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那个人的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东蒙故道的山林里,哥哥,小妹,爹娘过着的那些淡然入水的岁月。
远处云卷云舒,高空寥廓,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清啼着破空飞过。
苏越闭上了眼睛,唇沿略微有些湿润的咸意,那么腥涩,是血的味道。
丧礼终了后,陈伯要留下来,将不需陪葬的那些礼器收拾好,易涛屏退了侍从,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还记得父王的丧礼上,陈伯整理礼器的习惯,总是会把沉重的玉器危险地堆在最顶部,那时候自己还拉着他衣角,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伯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因为玉是最高贵最圣洁的东西,绝不能处于底部。”
陈伯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易涛远远望着叶筠收拾器具的样子,一件一件,轮到最大的玉熏炉时,叶筠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他抱起其他杂七杂八的器物,没有半点怜惜之意,大手大脚地就把它们一股脑儿全丢进了玉熏炉里。
易涛:“……”
叶筠还浑然不知自己偷懒的举动已经全部被君王看在眼里,还嘟嘟哝哝地抱怨:“这么重……这么重的破东西还要带回去,直接砸碎了埋掉不就得了,真是讨厌,还要我来收拾……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啊啊,真烦……”
咕哝着嘀咕了半天,突然觉得背后投下一片阴影,叶筠手上的动作一僵,随即转过头去。
易涛正站在他后面,他还未来得及退一步,手腕就被君王抓住,易涛的眼睛里闪烁着流淌不息的光芒,压抑过激动的声音有些沙哑:“……你……”
“干,干什么?”叶筠吓了一跳,慌忙想往后退几步,然而却被易涛狠狠钳制住,挣脱不了。
“你……究竟是谁?”易涛轻声说着,强力地反剪住叶筠不停反抗着的双手,微微颤抖地去触碰叶筠冰冷的青铜面具。
沉重的面具终究被君王除下,太阳从清淡的云间漏下金色的浮光,落进青年金棕色的眼睛里。
树叶沙沙吹响,一片阳光灿烂。
这一年的九月,远方传来商国新君即位的消息。
新君是昔日的商国大公子,王位之争本是血雨腥风,然而太子苏越弃国而去,三公子苏邪不幸身死,原先想趁乱谋权篡位的重臣贵戚,统统被南宫将军以极其强势的军备镇压了下去。
先君在位时的首辅大臣的脑袋被悬在城门口,南宫谨言一脸漠然地按着剑,不消半句废话,就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明白了,要在大公子手下夺权,会是什么下场。
杀鸡儆猴收效甚强,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曾经和首辅大臣有过交集的人,走路都情不自禁地缩着脖子,唯恐下一个身首分家的人就是自己。
踩着帝国的万马千军,终于登上王位的大公子苏睿没有半分喜悦之色,当满朝文武跪拜在他面前时,他只是略微静了片刻,内敛而从容地伸出手,冷淡地道了句:“平身。”
接下来,理应是肃反当初那些朝廷奸佞的时候了。然而官员们惴惴不安了好几天,也不见新君有什么动静。
除了之前处死的几位嚣张犯上的老臣,苏睿好像,并没有夺取其他人性命的打算。
王座下的暗潮汹涌,苏睿比谁都看得清楚,孰忠孰奸,自是不用他人指点,他心如明镜。
然而目下毕竟不是大开杀戒的时候,奸臣这种东西,永远不可能除的干净,更何况,皇帝座下最危险的并不是奸佞,而是饱受战争疮痍,食不果腹的子民。
苏睿即位后,当月便大幅裁减了赋税,废除酷刑,轻徭薄赋,休战养国。新君身体力行,亲往城郊祈福躬耕,商国如同散沙的民心,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重新被温和如水的新君,凝聚成紧紧一团。
内整政法,外修邦交。商国放弃了一贯的征战国策,派出使节与邻国亲善。
而易北,作为商国最大的邻邦,自然也是修好的重要对象。易涛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似笑非笑地对远道而来的商国使节说:“贵国新君有意修好,自然是好事一桩,孤王已安排国馆,请使节在易北小住歇息,待孤王略备薄礼,相赠于贵国新君。”
易涛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好,然而常伴在他身边的陈伯却莫名的消失了,前些日子易北君王迎娶了一位神秘的陈国女子,赐封为叶妃,然而直到礼成,也没人见过那位女子的模样。
倒是君上从此彻底无视了后宫一干嫔妃,每日处理完国务,就只会往叶妃居住的宫殿内跑。
转眼又是满山红遍,枫林如血的秋季。苏越站在平西爵府的后花园内,踩着满地吱嘎作响的红枫漫漫散步。
府内的丫鬟都很乖巧,但再也没有如翠娘般伶俐遂心的小丫头了。苏越不经有些遗憾。
“披上衣服罢。”金发男人把一件长衫搭在了他的肩头,顺势下巴抵住他的肩,亲昵地蹭了蹭,“入秋了,风大。”
苏越叹了口气,突然轻声问道:“洛迦,翠娘……是你派人杀了的吧?”
易洛迦微微一僵,过了很久,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为了易北,你果真是,什么人都能下手了。杀了她,然后故意让人发现她带着的书信,把自己和旧贵族一同拖下浑水里。”苏越顿了顿,“倒也不怕自己死后落得臭名昭著。”
易洛迦笑了笑:“都要死了,谁还去想那么多?只是希望最后替易北做一些事情,旧贵族的根脉不除,易北就无法真正强盛起来,我若能给王上提供一个肃清他们的借口,倒也无所谓骂名不骂名。”
“……如今你可算是如愿了?”苏越瞪了他一眼,“平西爵倒是在王上的笼罩下被洗刷了罪名,你的叔伯,还有那些想要复辟的侯爵,一个一个被王上弄的狼狈不堪。”
“哈哈。”易洛迦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的,绊脚的石头,哪有不被踢掉的道理?”
“……你也不怕踢的自己脚疼。”
“那倒不会。”易洛迦歪了歪头,说,“大陆军的总领,连这点小事都摆平不了,还怎么带着易北雄狮横扫千军万马呢?”
“美的你。”苏越白了他一眼,狠狠敲了他的额头一下。
易洛迦揉着红通通的额,温和地笑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抿了抿唇,望着苏越清秀的侧脸,低声说了句:“……苏越……”
“嗯?”
“……对不起……”
苏越一愣,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了?倒什么歉?”
易洛迦犹豫了片刻,说:“曾经答应你的,等一切都结束了之后,就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再管这些纷繁的事情,可是如今……我……”
他抿起嘴唇,下意识捏了捏佩着的勋印流苏,那是林瑞哲留给他的。他沉重的责任。
苏越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在易洛迦还没有说出更让人生气的话前,直接狠狠敲在他金色的头发上:“蠢货!这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可是……”
“听着,这句话我这辈子只和你说一遍。”苏越一把揪住易洛迦的衣襟,恶狠狠的,“我要去的地方,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不论是遨游山水也好,沙场驰骋也罢,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
说完之后,脸颊有些不自制地微微泛红,表情却还是色厉内荏的凶巴巴。
易洛迦低头凝视着他,过了好久,才扑哧笑出声来,伸手将面前的青年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傻瓜……你真是……太可爱了……”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热烈的红枫染红了天边的云霞,这十余载的枫海漂泊,终于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深秋傍晚,悄然无声地搁浅在了泛着火焰色的大海滩涂边。
秋风吹动漫山的红枫起起伏伏,那朦胧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海潮深处的呼唤,将院落中两个曾经孤单无助的人温柔地拥住。
细细碎碎的风声穿过茂盛的林叶间,如同红色的海浪打在漫滩礁石上——
“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古耽…啊……内牛满面……
总算写完了= =感觉好像跑完了马拉松,神马事都不想做了,只想发呆休息= =
可惜不能休息……= =还有陆叔叔等着修成正果,同时开俩坑就是我的错误……
番外……看心情,估计是没有的……= =实在缺乏写古耽的能力,中途N次弃坑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