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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致连这是刚从外头回来,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恰巧遇到了宁夫人和彩蝶。
眼见着宁夫人摇摇欲晃,似乎马上就要跌倒,宁致连赶紧伸手和彩蝶一边一个扶住了宁夫人。
宁夫人面色苍白,帕子掩着口,无力却痛楚地咳嗽着。
宁致连也顾不得多问,回首吩咐贴身的丫环:“快去叫两个粗使婆子,抬了肩舆过来。”
宁夫人听了这话,忙竭力的摆手,偏生又说不出话,急得脸都要涨红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谋划(三)
宁致连看着宁夫人焦灼的眼睛,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宁夫人的意思,忙把丫环叫了回来:“不要抬肩舆了,去抬软轿来。”
宁夫人这才平静了下来。
毕竟她也曾是掌管宁府的夫人,怎么能坐着肩舆回去,让人一看见便知道是被气得病重了。
好在宁致连明白了宁夫人的心意。
一路回来,幸喜无人看见,宁致连亲自在一旁张罗,好容易把宁夫人抬进了内室,安顿了下来。
宁夫人躺在床上,只觉得头阵阵发晕,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喉头腥甜,待气息稍稍均匀了些,猛然又咳嗽了几下,彩蝶等丫环忙上前用帕子接着。
方才在外头,宁夫人也没注意到帕子,这会儿帕子从眼前拿开,她才蓦然发现,雪白的手帕上已有点点的血迹。
宁夫人心头猛震,两行眼泪缓缓滑落了下来。
她才不到五十岁啊,竟然就吐起血来。
宁夫人顿时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丫环婆子们忙着服侍宁夫人揩手漱口,似乎没人察觉到宁夫人心情的变化。
宁致连在外头吩咐已毕,便进房来看视宁夫人。
一眼就看见了那触目惊心的帕子。
宁致连见宁夫人一脸黯然,便上前说道:“母亲不必担心,大概是春日里天气燥了些,方才母亲又咳了几声,这才带了些血丝出来,算不得什么大病。”
又回头去吩咐下人:“快去请郎中来,川贝枇杷膏也要早早准备好。”
宁夫人见宁致连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禁有些感动。她虽然儿女双全。唯一的亲生儿子宁致达却从未像宁致连这般照顾她,反倒给她惹了不少烦心事。
没想到到了此时,宁夫人可以借重的却是这个她平日里看不起的庶子。
真是世事难料。
宁致连将房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刚要离去,无意中看见宁夫人望着自己的眼神。
宁夫人直直地盯着宁致连,似乎有着些许的不舍,更多是深深的依赖。
生病的人总是容易觉得孤单害怕,宁致连见宁夫人这样,也不好直接走开,便坐到床边的锦杌上:“母亲歇会儿吧。儿子就在一旁守着。”
宁夫人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低声说道:“你这孩子……”
下面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宁致连笑着说道:“母亲还把儿子当孩子呢,儿子也不小了。”
说得宁夫人也露出一抹笑意来:“你就算到了五六十岁,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
母子二人的关系顿时亲昵了许多。
宁夫人身子不适,便也不再多说话,合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外头有人低声说道:“三爷,郎中来了。”
宁致连示意请郎中进来。
丫环将帷幔放了下来,只将宁夫人的手腕露了出来。
郎中将手指轻压在宁夫人的手腕处。捻着胡须,眉头微蹙,似乎在沉思。
宁致连一眼不眨地看着郎中的神情。
半晌,郎中才放下了手,示意宁致连出去说话。
宁致连刚站起身,就听见帷幔里传来宁夫人微弱的声音:“致连……”
宁致连忙应道:“母亲。儿子在这里。”
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侧过头,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床前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宁夫人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问道:“谁啊?”
彩蝶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可要喝茶?”
宁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用,三爷呢?”
彩蝶答道:“还在外间和郎中说话呢。”
宁夫人顿了顿。才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大概睡了好半天了,怎么宁致连还在和郎中说话?
难道是自己的病情有什么不对?
想到方才她吐的那几口血,宁夫人刚刚安稳下来的心立刻怦怦地跳了起来。
宁夫人再也没有了睡意,掀开帷幔,就要坐起身来:“来人。”
一旁的丫环伸手扶住宁夫人。
宁夫人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宁致连进了房。
不知为何,见了宁致连,宁夫人便觉得放心了不少。宁致连见宁夫人坐了起来,忙上前几步:“母亲可觉得好些了?”
宁夫人勉强笑了笑:“还好。”接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郎中怎么说?”
宁致连说道:“母亲放心,郎中说母亲不过是急怒攻心,血不归经,只要静养一阵儿就可望好了。”
宁夫人紧紧盯着宁致连的脸色,似乎生怕宁致连是在敷衍她。
宁致连察觉到了宁夫人的不安,便笑着将药方抖了开来:“母亲请看,这是郎中刚开的方子。”
宁夫人也略懂些药理,仔细看过,的确都是温补的药材,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下了。
宁致连扶着宁夫人躺了下来:“母亲只管好好调养,有什么事情,吩咐儿子就是了。”
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病,宁夫人心情也好了不少,微微笑着说道:“好,好。”
宁夫人这样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宁致连也觉得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宁夫人是冷漠疏远的脾气,这才不敢亲近。何况宁夫人从前掌家,一天到晚十分忙碌,就算是宁致连想要亲近也没有机会。
若是放在从前,宁致连这句话说出来,宁夫人通常只是说房里的事都有下人,叫宁致连不要操心。而这次,宁夫人却很是高兴地答应了下来,似乎对宁致连十分倚重。
宁夫人小憩了一会儿,觉得精神爽快了不少,与宁致连说起衷肠话来:“这次多亏了有你,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样。”
宁致连忙说道:“母亲这话实在是折煞儿子了,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宁夫人叹道:“以往我事情多,总也顾不上你,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宁致连说道:“母亲对儿子百般照看,这份恩情,儿子一直记在心里。父亲早早就没了,儿子的姨娘也没得早,要不是母亲照顾儿子,儿子又岂能有今日。”顿了顿又说道:“……母亲但请放心,大哥虽然去了,儿子也会替大哥克尽孝道,奉养母亲天年的。”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眼看着自从宁致达去世以后,宁夫人就一直疾病缠身的样子,宁致连心里十分难受。
宁夫人娇惯宁致达,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怨言。宁致达是长子,是嫡子,是世子,集合这么多身份于一身,宁致达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宁夫人就算是多偏心些宁致达,也是正常的。
宁致连说的也都是真心话,虽然嫡庶有分,他也听说了许多庶子不得宠的事情,何况在宁家大房,大老爷是早早就没了,亲生的姨娘也没了,他虽然挂着长房庶子的身份,实际上已与孤儿无异。要不是宁夫人给他拨了院子,按月供给,他在内院过活只怕更是没有地位。宁夫人为他做的这些事,宁致连已经知足感恩。
听了宁致连的话,宁夫人已经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羞愧的是她这么多年几乎都忘了这个庶子,没想到宁致连却在她最孤独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让她觉得心里着实不安。
感动的是宁致连竟然还答应奉养她终老,这对刚刚失去宁致达的宁夫人来说,无疑是一颗定心丸。
宁夫人颤巍巍地攥紧了宁致连的手:“孩子……以后,你就叫我娘吧……”
娘,这是多么亲近的字眼。
宁致连心头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宁夫人。
直到看到宁夫人激动恳切地眼神,宁致连才相信这是真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百感交集地轻声唤道:“娘……”
宁夫人重重地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
书香将手里的单子给老夫人过目:“……除了老夫人身边的夏竹,大房里有两个丫环到了年纪,二房里孙媳妇身边的一等丫环锦瑟也到了年纪,三房里的丫环还都小。”
老夫人微微一怔,别人倒也罢了,二房的锦瑟,可是书香身边陪嫁过来,头一个得用的大丫环。
那天只想着打发了夏竹,没想到却把书香身边的丫环也牵扯了进来。
这样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要是只打发夏竹,那锦瑟势必要落人口舌,若是连着一起打发了锦瑟,那书香……
老夫人抬眼看着书香。
书香却是淡然的样子,似乎专心等着老夫人的意见。
老夫人斟酌着说道:“你看着办吧。”
书香微微地笑:“那孙媳妇就斗胆说几句。”
老夫人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书香坦坦然地说道:“大房的两个大丫环配给府里年龄相当的小厮,眼前的差事也不耽误,孙媳妇叫她们两人过来问了,她们也很愿意。”
不会丢了差事,又不用离开宁府,大房的两个大丫环心里自然乐意。何况宁致达没了,大房里如今只有宁致连一个爷,偏又住在外院的,就算是丫环有什么高攀的心思,也难有机会,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听了书香的话,嫁给府里的小厮,正经过日子才好。
书香又继续说道:“至于夏竹,北头的庄子还缺人手,孙媳妇想着,要不然就打发她去庄上过活,庄子上也有几个本分的小厮。”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谋划(四)
老夫人既然要打发夏竹,那就打发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也不会回到宁府。
老夫人露出一抹笑容来:“那就这样办吧。”
大房的丫环书香还叫了过去问问意见,是去是留只要不是坏了规矩,书香也愿意成人之美。
而夏竹就不一样了,几次三番想要陷害书香,书香压根就没打算问夏竹的意愿。
反正老夫人已经发了话,此事都交给书香处置。
书香也大致猜测得到,老夫人是讨厌夏竹多次向老夫人说书香的坏话,一而再,再而三,夏竹不过是个奴婢,怎么能为她坏了老夫人和书香的亲情。
连老夫人都厌弃的人,书香索性就替老夫人将夏竹打发出宁府。
老夫人很是欣赏书香的决断,对待坏人,就是不能有恻隐之心,否则就是给自己的未来埋下隐患。
书香想要巩固掌家少夫人的位置,行事就绝对不能优柔寡断。
在门外偷听的夏竹听到这句话,简直如同五雷轰顶。
北头的庄子,那可是府上收成最不好的庄子,丰年能勉强自给,若是到了灾年,还要靠府里的接济才能勉强过活。
竟然把她派到北头的庄子上去,从小在宁府里长大的她又怎么能吃得了那种苦头。
夏竹之前还抱着侥幸之心,以为书香能把她配给府里的小厮,经历了上次的事,她已不敢奢求,只要能留在宁府,就是天大的恩典。
可是书香连这最后一点儿念头也给她断了。
夏竹倚在门扇上,泪如雨下。
到这一刻。她终于懂了什么叫追悔莫及。
说过了夏竹的事,老夫人的念头就转到了锦瑟的身上。
锦瑟可是书香身边最得用的大丫环,老夫人听说书香身边的一个二等丫环叫晴烟的,已经被书香做主配给了沈府的家丁,锦瑟呢?难道书香也要把她打发回沈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