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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看都不看棋盘,采英知道他的耐心告凿了,于是站起来,「别下棋了吧,镜儿,把这收下去。」
镜儿于是从采英身后走到棋盘旁边,挑拣收拾黑白棋子,然后将棋盘撤走,「公子,上茶吗?」
「嗯,」采英点点头。
蓝泓泉看看他,又看看坐在一边微笑的蓝轩琴。
「二少,凋叶所爱慕的人,已经香消玉殒了,」采英说道。
蓝泓泉微微皱起眉头。「多久了?」
「十五年,」他停了一停,「然后我就再也没看过他爱慕任何人了。」
蓝泓泉的眉头皱的更深。「那时候他才十几岁。」
「凋叶不是原本就是艺伎的,」他微微笑了一下。「芳伶院的东家经营了另一间女伎馆,叫做寻欢楼,凋叶原本是寻欢楼第一红牌的下人。」
蓝泓泉点了点头。
「她叫做紫织,就是凋叶爱慕的女子。」
蓝泓泉瞪大眼睛,「你是说寻欢楼第一红牌?」
「没错,」采英点头,「那时候您也还小吧?紫织在当时是名动京城的艺伎,据说她曾经服侍过微服出巡的广凉皇帝。凋叶从九岁、十岁的时候,就在寻欢楼服侍紫织了。」
「紫织怎么过世的?」
采英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一会。「紫织被一个商人买下,当时也是轰动京城的大事……」
「然后呢?」镜儿送上茶点,但他毫不理会,催促采英说下去。
「两年以后,紫织被卖回寻欢楼,三个月之后,她悬梁自尽了。」采英回答。
蓝二蓝三听着一怔。
采英苦笑别过头,「呵,天价赎去,贱价卖回,青楼里头这事三两天就上演呢,若非紫织曾是红牌,谁会对这事留心?」
「凋叶呢?他当时怎么样?」
采英沉默一会,「凋叶为了能够好好埋葬紫织,卖身给芳伶苑。」
蓝泓泉震惊的看着采英,「你说他卖身……为了埋葬紫织?」
采英叹了一口气,轻轻点头。
这种时候,蓝泓泉感到的不是嫉妒,而是心痛。采英自然是尽可能的轻描淡写,但他越是如此,蓝泓泉越是感到震惊和心痛。
自杀而死的当时,甚至连埋葬她都必须由凋叶卖身筹钱,可见被卖回青楼的紫织,过的多么凄惨落魄;又可见凋叶当时多么无助和无力。
当时的凋叶是什么心情?他还那么年少,要如何承担失去挚爱的痛苦?
而看着知名艺伎的最后下场,他又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将自己给卖了?
棋廊里,沉默凝滞不去。
采英先打破了这沉默,说:「您听了当然心疼,可说到底他卖了身,也好过随紫织悬梁自尽。当时水房里一伙下人轮着看着他,就是怕他失魂落魄的作了什么傻事。」
蓝泓泉抬起头,「所以,凋叶如此世故,就是这缘故?因为见了紫织如此受辜负、如此下场凄凉?」
采英露出苦笑,「如果还有别的理由,我想他这些年在芳伶苑的所见所闻,也算在内吧。您也不要怪罪凋叶世故或势利。我们不但不容易赎身,赎身之后过的安稳的例子更是少之又少,我们是伎,虽然是男人,但是几乎不可能再成为普通的男人,过普通男人生活了。像凋叶那样世故的男伎本来就多,您只是无意间得知其中一二,我知道您爱慕凋叶,但是凋叶追求的不是爱情,所以,您也不可能用爱情来掳获凋叶,没有感情、只有金钱或肉体的关系固然悲哀,但是给他钱总好过您什么都无法给他。」
蓝泓泉望着桌面,沉默了一会。听了采英的话,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愚蠢。对凋叶说「你受过伤」,被他冷冷回嘴当真活该,凋叶不曾被人以爱情伤害──因为他根本不信任爱,身为艺伎,爱情不是他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东西。
蓝轩琴叹口气道:「我知道你跟凋叶相识已久,今天倒是第一次看见你展露出对他的友谊。也或许这里面有些你的心情?你从来没说过你的过去。」
「三少爷,」采英低头,「我不是故意现在才说给你听的,展示这些过去就像是想搏取同情或谅解,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请不要生气。」
「我也没有生气,」蓝轩琴无奈的笑道。「只是觉得有点遗憾,」他伸出手,示意采英过去,采英于是起身,在他身边坐下,蓝轩琴拥住他,「以后偶尔也该说给我听啊。」
采英垂下眼,「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艺伎的过去都相距不远。」
接下来蓝轩琴和采英的对话蓝泓泉没有听进去,只是静静的坐着。
『凋叶追求的不是爱情,所以,不可能用爱情掳获他。』
话虽残酷,却也有几分道理。
§
离开聆雨楼大厅,凋叶在花园中遇见了刚从棋廊离开的蓝泓泉。
「二少爷。」他得体的行礼招呼。
蓝泓泉倚靠着栏杆,看着他。得体的姿态,适宜的笑容,若无其事的镇静模样,高明的察言观色,凋叶就是如此。
他叹了口气,觉得心痛。如果凋叶原本是可以为了埋葬所爱之人而卖身的人,又是什么将他琢磨成现在这个模样?
「少爷见了凋叶却叹气,是要凋叶走的意思?」
「不是那样,」他苦笑,伸出手,先握着他的手腕,然后包住他的手掌,低头轻轻一吻。「去景薰楼吧。」
「请让凋叶回去换件衣服。」他笑着说。
「不用。」他轻声说,「现在就跟我去吧,一起吃饭,嗯?」
「因为最后还是要脱掉,所以不用换吗?」他微笑依然,却突然如此发言,看着他虚伪的笑容,蓝泓泉不知道是他究竟是是开玩笑还是讥讽自己。但他笑了,笑的凋叶莫名其妙。
「不,我今天不会脱你衣服,就让我试着抱着你,冷静的睡觉吧。」
那天晚上,蓝泓泉果然将凋叶唤去,也果然没有要凋叶做任何艺伎该做的事,仅仅要求拥着他入眠。
凋叶其实并不习惯两个人共寝。
以往的共寝经验,通常是服侍过客人后,所以沾枕即睡,没有适应的烦恼。
但是,今天蓝泓泉并没有要他陪侍,
他从身后,轻易的将凋叶完全拥入怀中。
入夜许久,凋叶闭着眼睛却仍然无眠。
他想动一动,翻个身,却又不想惊醒蓝泓泉。
不料身后的人突然出声:「你醒着吗?」
凋叶张开眼睛。「嗯……」
「睡不着?」他微微松开手,「热吗?」
凋叶微觉怪异,时节方入秋,虽不凉爽但不会热,趁着他松手凋叶活动活动,「不会。」
他回答。
身后的男子低沉的笑了,像是自嘲,「好吧,热的只有我。」说着,他松开手,就听见背后窸窣磨蹭,蓝泓泉起了身,小心的绕过睡在外侧的凋叶,下了床铺。
凋叶起身,「……少爷?」
「你睡吧,我散散步比较好睡。」他淡淡的说,披上外衣,凋叶望着他走了出去。
他走后,凋叶缓缓的躺卧在床铺上。
蓝泓泉睡的地方,有一个浅浅的痕形,残留着余温。
他用手背轻轻的碰着他睡过的地方,闭上眼睛。
「又不是个孩子了,一点冲动都忍不了。」他低声轻语。
蓝泓泉一人走入花园旁的走廊,沿着走廊慢慢的踱到两人初见的池塘边,就着月光和灯笼,看着池塘发了一会怔。
老实说,问他为什么喜欢凋叶,他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实是由床上开始。即使之后自己经常带他出门,也欣赏他的表演,可在他陪大哥睡之前,自己是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喜欢他。以往的对象,也没有一个这样令他这样打心底生出怜爱。
他是倔强,是嘴毒,可为什么自己就是可以容他忍他?凋叶是家伎,自己是主子,自己却欲火焚身也不敢毁诺要他陪侍?
一刻钟后,蓝泓泉回到了寝室。
凋叶已经睡了。
他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藉着月光望着沉睡的凋叶。
不论是谁,睡着的表情应该都是坦率而真诚的表情吧。蓝泓泉望着他的瓜子脸,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嘴唇,细而挺的鼻梁,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蓝泓泉打心里觉得他很美,即使没有任何妆点梳整仍然很美。
「一开始明明就只是艺伎与恩客的关系,为什么会对你动心呢?」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不过我跟你不同,」他轻笑着说,「我没有爱上过女人,虽然偶尔会有觉得不错的对象,但是,没有人让我这么想要……」他垂下眼,「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将你怎么样……」如此自言自语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在凋叶身边轻轻的躺下。
隔天清晨两人都准时在应该醒来的时候醒了来。
下人送来两份热水毛巾,梳洗之后,蓝泓泉让凋叶先使用镜台,看着他梳理着头发。
就连梳头发的样子都十分美好,令蓝泓泉希冀碰触。
『我想要每天看他梳头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他梳发整容,但这样的念头突然窜入蓝泓泉心中。
将长发盘成发髻之后,他插上发簪固定与装饰,然后对着铜镜整整衣领,站起来。「少爷,小的就先告退了。」
「嗯,」他微一点头。
§
下午之时,朱名从采英的棋厅来到了聆雨楼。
他像平常一样,特别要宛荷牵他回寝室,打扮过后再来见蓝眠玉。
当他走近大厅,立刻就察觉了里面有客人。宛荷牵着他进入约有四五名客人的大厅。
「你来了。」这是蓝眠玉的声音。
宛荷看见大厅中央的座位有两个,其中一个,坐着另一名艺伎。他知道那是要朱名坐在那里一同表演,小声的提醒朱名,然后牵着朱名坐在座位上。
「诸位日安。」朱名问候客人。因为没有办法像是一般的伎一样行礼、对客人一一唤名问候,所以凋叶建议他只要用简单的方式就可以了。
「朱名,在你身边的,是方少爷的家伎。」蓝眠玉说。
「我是沐君,你好啊,朱名。」对方开朗的问候。
听对方的声音和语气,一定是比自己年长的男子,朱名转向声音的来源,低头行礼,「沐君先生,你好。」
「听说沐君善于吹笛,所以镇廷刚刚让他为我们表演了几曲,我想如果你们一同表演,一定更加精采吧,」蓝眠玉说道。「表演什么好?嗯?沐君会些什么曲子呢?」
「不知道朱名会不会《问君》?」
朱名点头,「这是我很熟悉的歌。」
「啊,问君,那是新监国献给皇上的,可新的很呢,」方镇廷笑着说,「蓝兄打哪儿找来这样的才人。」
朱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回头想着刚才那句是否自大了,可是他真的已经非常熟悉了啊。
「我孤陋寡闻,还没听过,」另一位客人说,「就请两位表演吧。」
「那就问君吧,」蓝眠玉用指尖敲敲桌子。
沐君将手中的玉笛放在嘴唇上。
他起了一个低音。
朱名点点头。
笛声又轻柔,又悠扬的环绕住了整个大厅,朱名轻启双唇。
「雕玉红栏诞真龙,琉璃瓦顶绽华光。尽日金衣银珠靴,春柳新绿秋枫黄。
眼鼻俊朗身姿长,智明慧真知来往。红颜倾倒少年慕,宝玉金锁却无双。
云霞簇殿登明堂,朝务朝政慕沉思。日替佳丽为宗代,教子偶叹何乐知。
余为功名上殿来,帝君钦点一十九。夜中揭榜宴众客,华灯醇酒红颜色。
圣恩加宠连三度,至此事君又十年。鹿角白纱灯如豆,忽觉龙颜寂寞多。
何愁盘中无葱耦,却欲树上黄枯果。问君可知臣心慌,子夜辗转折月光。
一卷黄帛朝廷动,红